临安城钱府的朱门,总透着股说不出的冷。钱令望大夫在外是出了名的温厚君子,可府里的下人都知道,真正掌家的是夫人陈氏,那性子烈得像淬了火的钢,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。
陈氏生得明艳,穿金戴银时更显气派,只是那双凤眼一竖,府里的丫鬟仆妇就吓得大气不敢出。她最见不得下人犯错,哪怕是斟茶时洒了半滴,或是缝衣时歪了针脚,都免不了一顿好打。府里的竹杖换了一根又一根,杖头总沾着暗红的血渍,后院的角落里,不知埋了多少无声无息消失的丫鬟。
有年冬天,小丫鬟春桃打碎了陈氏最爱的玉簪,那玉簪是钱令望从江南带回来的,冰裂纹里嵌着金丝。陈氏当时正坐在暖阁里烤火,手里把玩着暖炉,眼皮都没抬:\"拖下去,打二十杖。\"
春桃吓得\"扑通\"跪下,磕得额头出血:\"夫人饶命!奴婢不是故意的!\"可陈氏只挥了挥手,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就架起春桃往外拖。二十杖下去,春桃当晚就没了气,尸体用草席一卷,趁着夜色埋在了城外乱葬岗。钱令望回来听说了,只皱了皱眉,叹口气:\"夫人下次轻点......\"陈氏却冷笑:\"治家如治国,不严怎么行?\"
府里的丫鬟们白天干活战战兢兢,夜里总做噩梦,梦见春桃浑身是血地站在床前。有人偷偷跑了,被抓回来打得更狠;留下的,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,别哪天轮到自己。
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,陈氏突然病倒了。起初只是咳嗽,后来竟卧床不起,脸色白得像纸,颧骨却透着不正常的红。请来的大夫开了多少方子,都不见好转,她总说夜里冷,盖三床棉被都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。
更怪的是,夜里总能听见屋里有说话声,细细的,像蚊子叫,却又字字清晰。钱令望守在床边,屏住呼吸听了半晌,只听见那声音说:\"我好冷......我的骨头都碎了......\"
\"谁?\"钱令望壮着胆子喝问,屋里却静了下来,只有陈氏粗重的喘息声。
第二天夜里,那声音又响了,这次更近,像贴在耳边:\"钱官人,你不认得我了?我是春桃啊......\"
钱令望浑身一僵,春桃?那个被打死的小丫鬟?他慌忙点亮油灯,屋里空荡荡的,只有陈氏躺在床上,眼睛半睁着,嘴角挂着诡异的笑。
\"你想怎样?\"钱令望定了定神,对着空气作揖,\"是我夫人对不住你,我给你做法事,诵佛经,帮你超生,好不好?\"
\"不好。\"那声音突然尖厉起来,像指甲刮过玻璃,\"她打我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超生?二十杖啊,每一杖都碎了我的骨头,我在乱葬岗冻了五年,风往骨头缝里钻,她凭什么盖着暖被养病?\"
陈氏在床上猛地抽搐起来,喉咙里发出\"嗬嗬\"的声响,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子。钱令望急得团团转,赶紧让人去请道观的道长,设了法坛,又请了和尚来念经,可夜里那声音依旧准时出现,诉说着春桃如何被打,如何在冷土里挣扎。
\"我已经告到阴官那里了,\"春桃的声音带着股彻骨的怨,\"钱官人,你拜我也没用,做多少功德也没用,我只要她跟我走一趟,到了下面,让她也尝尝被打的滋味。\"
钱令望跪在地上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,求了又求,甚至愿意用自己的阳寿换陈氏一命,可那声音再也没回应。陈氏的病一天比一天重,有时清醒了,就指着空处尖叫:\"别打我!我错了!\"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景象。
府里的下人都说,是春桃的冤魂回来了。有人偷偷往乱葬岗的方向烧纸,嘴里念叨着:\"春桃姑娘,饶了夫人吧,也饶了我们......\"可烧去的纸灰,转眼就被风吹散,像从来没存在过。
半个月后,陈氏咽了气。死的时候,她蜷缩着身子,像只被冻僵的虾,身上竟有许多青紫色的瘀痕,跟当年春桃被打后的样子一模一样。
钱令望厚葬了陈氏,却也没忘了春桃。他在城外建了座小小的坟,立了块无字碑,每年清明都去烧纸。府里的丫鬟们再也没挨过打,只是每当路过暖阁,总觉得那里还坐着个穿金戴银的夫人,凤眼一竖,就让人后背发凉——只是这次,再没人敢动竹杖了。
临安的风,依旧吹过钱府的朱门,只是那风里,仿佛总缠着些细碎的哭声,像无数被遗忘的丫鬟,在诉说着那些无声的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