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宋绍兴三十二年,建昌新城县的戴府,正逢着百年难遇的酷暑。正午的日头烤得青砖地发烫,府里的仆从们都躲在廊下扇着蒲扇,连院中的梧桐叶都蔫头耷脑地垂着。唯有府主戴世荣,此刻正坐在书房里,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账册。
戴世荣出身新城富室,承袭了祖上的家业,又凭着精明的头脑经营田产商铺,年纪轻轻就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富豪。他官拜武翼郎,虽无实职,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平日里乐善好施,修桥铺路、接济贫弱从不含糊,乡里人提起他,都要赞一句“戴善人”。戴府的宅子更是新城一景,青砖黛瓦,雕梁画栋,光是前院的石狮子,就比别家的高出半截,气派得很。
可谁也没想到,这年夏天,平静的戴府竟突然被怪事缠上了。
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负责洒扫的老仆。这天清晨,他像往常一样去开正厅的门,刚推开一条缝,就吓得“哎哟”一声跌坐在地。只见厅里的青砖地上,整整齐齐摆着十几样杯盘菜肴,酱鸭、熏鱼、炖得酥烂的肘子还冒着热气,像是刚摆上桌没多久。更诡异的是,府里的几条看家犬,此刻正恭恭敬敬地拱立在旁边,尾巴夹得紧紧的,连哼都不敢哼一声。
老仆连滚带爬地跑去禀报戴世荣,等戴世荣带着人赶过来时,那些菜肴还在原地,只是热气渐渐散了。他蹲下身查看,杯盘都是府里常用的款式,可昨晚明明都收进了后厨的橱柜,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正厅?看家犬见了主人,也只是低低呜咽几声,眼神里满是惊恐。
“莫不是有贼人进来了?”管家皱着眉提议,“要不要派人四处查查?”戴世荣点了点头,让人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,可门窗完好无损,库房里的财物也分文不少,那几条狗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菜肴,谁靠近就龇牙咧嘴,一副护食的模样。
这事还没弄明白,更离奇的事又发生了。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戴世荣的妻子赵氏正在卧室整理衣物,忽然听见衣柜里传来“噼啪”的声响,像是有火星在燃烧。她急忙打开衣柜,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——里面的丝绸衣裳竟烧得只剩半截,可衣柜的木板却完好无损,连一点火星都没沾上。
赵氏吓得脸色惨白,尖叫着跑出卧室。戴世荣赶来时,看着衣柜里的残骸,也是又惊又怒。他让人把衣柜拆了仔细检查,木料干燥,没有任何引火的痕迹,那火像是凭空烧起来的一样。
从那以后,戴府的怪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,一桩接着一桩。
夜里,赵氏躺在床上,总能听见床侧传来“砰砰”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砸瓦罐。有一次,声响突然变得剧烈,整间屋子都跟着震动,尘土从房梁上簌簌落下,呛得人睁不开眼。赵氏受了惊吓,第二天就病倒了,躺在床上浑身发冷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
更可怕的是,府里开始凭空落下砖石器物。有时是吃饭时,碗碟突然从桌上飞起来砸在地上;有时是仆人路过走廊,一块瓦片就“嗖”地从头顶掉下来,擦着头皮砸在地上摔得粉碎。门窗和柱子更是遭了殃,日夜都有东西敲击,“叮叮咚咚”的声音倒也清脆,可仔细一看,被敲打的地方都留下了栗子大小的坑,密密麻麻,数都数不清。
戴世荣急得团团转,先是请了县里最有名的医者黄通理来给赵氏看病。黄通理背着药箱刚进卧室,还没来得及给赵氏诊脉,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手,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碗,“哗啦”一声摔在地上。黄通理吓得转身就跑,刚跑到院子里,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突然从空中飞来,正砸在他的后脑勺上。黄通理连哼都没哼一声,当场就没了气。
医者不行,就请巫者。戴世荣派人去邻县请来了有名的巫者汤法先。汤法先穿着五颜六色的法衣,拿着桃木剑在院子里又跳又唱,嘴里念念有词。可他刚舞到一半,两块圆溜溜的石头突然从房檐下飞出来,正好砸在他的脚踝上。汤法先“哎哟”一声,抱着脚倒在地上,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,最后还是被仆从们抬着出了戴府,从此再也不敢踏近新城一步。
巫者也没用,就请僧人。戴世荣又去城外的寺庙请来了高僧志通。志通带着徒弟在府里设了法坛,手持念珠,闭着眼睛念诵秽迹咒。可咒语还没念完,不知从哪里涌来好几斗湿沙子,“呼”地一下全倒在了他的头上和脖子里。湿沙子又沉又冷,差点把志通憋死,徒弟们急忙上前把沙子扒开,志通咳嗽着爬起来,连法坛都顾不上收拾,狼狈地跑了。
亲戚朋友们听说赵氏病了,想来探望,可一进戴府就吓得不行。为了避免被飞来的东西砸到,他们只能贴着墙根,面壁慢慢走,连头都不敢抬。戴世荣试过各种禳解的办法,烧纸钱、贴符咒、请神拜祖,可怪事不仅没停,反而越来越严重。
赵氏想起自己早年曾受过张天师的法箓,据说能驱邪避凶。她强撑着病体,让人把法箓取来,铺在帐顶上。可刚铺好没多久,法箓突然“哗啦”一声裂成了两半,像被什么东西撕烂了一样,轻飘飘地落在地上。赵氏看着破碎的法箓,彻底绝望了,躺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。
戴世荣自己也遭了殃。他脚上长了个小小的毒疽,本不是什么大病,可自从府里闹怪后,毒疽越来越严重,疼得他整夜睡不着觉。为了避开凭空飞来的石头,他让人在卧室里支起了鱼网,渔网离地面有好几尺高,本以为能挡住石头,可石头还是能从渔网底下钻进来,“砰砰”地砸在地上,吓得他连脚都不敢伸。
更离奇的是,戴府周围二三十里的人家,家里的碗碟陶器一夜之间全没了,翻遍了屋子都找不到,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直到后来有人发现,戴府里敲击门窗的器物,和自己家丢失的碗碟一模一样,这才明白,原来那些东西都被弄到戴府里去了。
戴世荣的身体越来越差,毒疽疼得他连床都下不了。这天夜里,他躺在床上,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站在院子里。那东西长着马的头,头上的鬃毛是红色的,身子足有一丈多高,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卧室。戴世荣吓得浑身发抖,想喊人却发不出声音。过了一会儿,那怪物的头渐渐低了下去,突然“嗷”地大吼一声,纵身一跃,“呼”地一下飞向空中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第二天一早,戴世荣的毒疽突然破溃了,血流不止。仆从们急忙去请医者,可医者们听说了戴府的事,谁也不敢来。没过几天,戴世荣就咽了气。
戴世荣一死,戴府彻底败落了。赵氏的病越来越重,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。府里的仆从们纷纷辞工离开,田产和商铺没人打理,渐渐被别人吞并。曾经气派非凡的戴府,最后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宅子,在风雨里渐渐破败。
乡里人都唏嘘不已,戴世荣一辈子行善积德,怎么会遭此横祸?没人知道那怪物到底是什么,也没人知道戴府为什么会突然闹怪。只有路过戴府废墟时,偶尔会听见风吹过门窗的声音,“呜呜咽咽”,像是在诉说着这段离奇的往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