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宋年间,抚州城外的疏山寺声名远播,寺内古木参天,禅房错落,不仅是香客祈福的圣地,也常有文人雅士在此借居,一来图个清净,二来可与寺中僧人谈经论道,切磋诗文。这年秋末,曾任通判的王大人因厌倦了官场纷扰,便带着家人和仆从,暂居在疏山寺西侧的别院,打算在此休养些时日。
王通判的仆从之中,有个名叫阿贵的年轻人,娶了个妻子唤作春娘。春娘年方十八,生得眉如远黛,目若秋水,肌肤白皙,身段窈窕,虽是仆妇,却难掩一身清丽之气,在疏山寺附近,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美人。
当时,有位名叫周舜臣的士人,因赴京赶考途中染了风寒,便也在疏山寺借居养病。周舜臣年近三十,尚未娶妻,平日里喜好吟诗作对,性格却有些风流不羁。他第一次见到春娘时,便被春娘的美貌所吸引,此后更是时常借着与王通判谈诗的由头,想方设法接近春娘,时而送上些小巧的首饰,时而说些暧昧的话语,可春娘为人本分,深知自己身份,始终对周舜臣敬而远之,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应。
周舜臣碰了几次钉子,心中虽有些失落,却也无可奈何,只能将这份心思暗暗压在心底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周舜臣的病情渐渐好转,与王通判的交往也愈发频繁,两人时常在傍晚时分,一同在寺中散步,或是在别院的书房里煮茶论道,相处得十分融洽。
这日傍晚,周舜臣正在房中整理诗文,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,伴随着一个仆从的声音:“周公子,我家通判大人有请,说是有要事与您夜谈,还请您随我移步。”
周舜臣闻言,心中有些纳闷——王通判素来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邀他议事,不过他也并未多想,只当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,便连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袍,跟着仆从走出了房门。
仆从提着一盏篝火,在前引路,周舜臣紧随其后,沿着寺中的石板路缓缓前行。此时天色已暗,寺中一片寂静,只有篝火的光晕在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,偶尔传来几声僧人的晚课声,更显清幽。周舜臣跟着仆从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竟来到了自己借居的禅房附近。
他心中愈发疑惑,正要开口询问,仆从却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的禅房说:“周公子,我家通判大人就在房中等您,您自行进去便是,小人先告辞了。”说完,仆从便提着篝火,转身匆匆离去。
周舜臣愣在原地,犹豫了片刻,还是走上前,轻轻推开了禅房的房门。可房门打开的瞬间,他却愣住了——房中等着他的并非王通判,而是春娘!
只见春娘身着一件淡粉色的襦裙,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,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眼神妩媚,与平日里那个端庄本分的模样判若两人。周舜臣心中又惊又喜,结结巴巴地问道:“春娘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是王通判让你来的?”
春娘没有回答,只是对着周舜臣嫣然一笑,然后走上前,轻轻吹灭了桌上的油灯。禅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,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。春娘的手轻轻搭上周舜臣的肩膀,声音柔媚地说:“并非通判大人招你,是我自己想来见你……周公子,你不是一直想与我亲近吗?今日我便遂了你的心愿。”
周舜臣本就对春娘心存爱慕,此刻被春娘这般主动示好,早已心神荡漾,哪里还顾得上多想,便顺着春娘的心意,与她一同走进了内室。这一夜,两人缠绵悱恻,周舜臣只觉得如在梦中,心中满是惬意与满足。
第二天清晨,周舜臣从睡梦中醒来时,春娘早已不见踪影,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。他起身整理衣物,心中还沉浸在昨夜的温存中,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。
这天上午,周舜臣在疏山寺的庭院中散步,恰好遇到了春娘。他连忙走上前,想要与春娘打招呼,可春娘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,低着头,匆匆从他身边走过,眼神冷漠,神情淡然,与昨夜那个妩媚多情的女子判若两人。
周舜臣心中一愣,连忙追上前,轻声问道:“春娘,你昨日夜里……”
春娘停下脚步,转过头,脸上满是疑惑:“周公子,您说什么?昨日夜里我一直在家中伺候主母,从未出门,您是不是认错人了?”说完,她便不再理会周舜臣,转身快步离去。
周舜臣站在原地,心中满是困惑——春娘的态度为何会如此冷淡?难道昨夜的一切真的是自己的幻觉?可昨夜的温存依旧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,绝非虚幻。他仔细回想昨夜的情景,忽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:昨夜与他缠绵的那个“春娘”,身形似乎比平日里的春娘丰满一些,肥瘠并不相似。
这个发现让周舜臣心中愈发不安,他开始怀疑,昨夜与自己共度良宵的,或许并非真正的春娘。可若不是春娘,那又会是谁呢?她为何要假扮春娘,与自己私会?
带着满肚子的疑问,周舜臣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。到了夜里,他正坐在房中看书,想要平复心中的思绪,忽然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。他抬头一看,顿时吓得浑身一僵——只见昨夜那个“春娘”又出现在了房门口,依旧是那身淡粉色的襦裙,依旧是那副妩媚的笑容。
“周公子,我又来了。”“春娘”笑着走上前,眼神中带着一丝挑逗。
周舜臣心中又怕又疑,连忙站起身,后退了几步,大声说道:“你到底是谁?你不是春娘!你快离开这里,否则我就要喊人了!”
“春娘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眼神瞬间变得阴冷起来:“周公子,昨夜我们那般温存,你今日怎的如此绝情?我对你一片真心,你为何要赶我走?”
“你根本不是春娘!真正的春娘不会这样对我!”周舜臣强作镇定,心中却早已慌作一团。
“春娘”见周舜臣态度坚决,便不再伪装,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:“既然你已经识破了,那我也不瞒你了。我确实不是春娘,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。今日我既然来了,就不会轻易离开。”说完,她便一步步朝着周舜臣逼近。
周舜臣吓得魂飞魄散,想要转身逃跑,却发现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,动弹不得。就在这危急关头,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鸡叫声,天快要亮了。“春娘”听到鸡叫声,脸色骤变,恶狠狠地瞪了周舜臣一眼,然后身形一晃,瞬间消失在了原地,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。
周舜臣瘫坐在地上,浑身冷汗淋漓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直到此刻,他才缓过神来,心中的恐惧难以言表。他意识到,自己昨夜遇到的,绝非人类,很可能是山中的精怪,或是某种邪祟。
第二天一早,周舜臣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疏山寺的住持,将自己昨夜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住持,希望住持能为他解惑。住持听完,沉吟了片刻,然后叹了口气说:“周公子,你有所不知,在你借居的禅房隔壁,前些日子刚停放了一具妇人的灵柩。那妇人是附近村落的一个寡妇,因难产而死,家人暂时将她的灵柩停放在寺中,打算等选好吉日再下葬。想来,昨夜与你私会的,便是那妇人的鬼魂了。她定是见你相貌英俊,又孤身一人,便心生爱慕,化作春娘的模样,与你私会。”
周舜臣闻言,顿时吓得面如死灰。他没想到,自己竟然与鬼魂共度了一夜。从那以后,周舜臣便染上了一场重病,整日卧床不起,面色苍白,精神萎靡,口中还时常胡言乱语,提及与“春娘”私会的情景。王通判和寺中僧人都十分担忧,为他请来了许多名医,可病情始终不见好转。
此事很快便传到了抚州城内一位名叫蔡子思的教授耳中。蔡子思学识渊博,为人正直,素来不信鬼神之说,却也对这类奇闻异事颇有兴趣。他听闻周舜臣的遭遇后,便特意从抚州城赶到疏山寺,想要一探究竟。
蔡子思来到周舜臣的禅房,见周舜臣病得奄奄一息,心中也有些不忍。他让僧人在禅房内点燃香烛,然后对着空气躬身行礼,朗声道:“不知是哪位夫人的魂魄在此。你与周公子的纠葛,想必也是一场误会。若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,或是想告知家人什么事情,不妨现身一见,告知我你的乡里姓氏,我定会帮你转达给你的家人,了却你的心愿。”
说完,蔡子思便静静地站在原地,等候回应。可过了许久,禅房内依旧一片寂静,除了香烛燃烧的“滋滋”声,再也没有任何动静。那妇人的鬼魂,始终没有现身。
蔡子思见状,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。他叮嘱寺中僧人,要好好照料周舜臣,又留下了几副调理身体的药方,便起身离开了疏山寺。
此后,周舜臣依旧躺在床上,病情时好时坏。直到一个多月后,或许是那妇人的鬼魂厌倦了纠缠,或许是周舜臣的阳气渐渐恢复,他的病情才慢慢好转,开始能下床走动,精神也逐渐恢复了正常。
经历过这场诡异的遭遇后,周舜臣再也不敢有任何风流心思,也不敢再在疏山寺多做停留。病愈后不久,他便收拾行李,匆匆离开了疏山寺,继续踏上了赴京赶考的路途。而那个妇人的鬼魂,也从此消失在了疏山寺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此事后来在抚州一带流传开来,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有人说,那妇人的鬼魂是因为太过寂寞,才会化作春娘的模样,与周舜臣私会;也有人说,周舜臣本就风流,这是他应得的报应;还有人说,蔡子思教授心怀坦荡,正气凛然,那鬼魂是畏惧他的正气,才不敢现身。无论真相如何,这场发生在疏山寺的诡事,都给人们留下了无尽的猜测与警示——世间之事,无奇不有,做人当谨守本分,不可有非分之想,否则,很可能会惹上意想不到的麻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