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山坳里还飘着层薄霜,冯老七就醒了。土炕凉得像块冰,他摸了摸枕边的手电筒,昨晚没关严的窗缝漏进风,把塑料壳吹得发凉。一想起院外小路上的蓝布褂子,他就再也睡不着,翻起身胡乱套上棉袄,抄起门后的柴刀扛在肩上,脚步匆匆地往山上走。
山路结着薄霜,踩上去“咯吱”响,鞋底子沾着白花花的霜粒,走几步就冻得脚趾发麻。冯老七没心思顾这些,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——离院墙外的小路还有十几步远时,他就看见那件蓝布褂子还躺在路中间,被霜打得泛着冷光,像块扔在地上的破布。
他加快脚步走过去,蹲下身捡起褂子。布料摸起来潮乎乎的,还带着清晨的寒气,他翻了翻袖口和衣襟,里面裹着的几根稻草已经吸了潮气,变得软塌塌的,轻轻一捏就断成了两截。褂子的领口处,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印子——那是王瘸子当初用麻绳勒稻草人腰时,蹭出来的压痕。
“到底是谁搞的鬼?”冯老七攥着褂子,心里的疑惑像团乱麻。他抬头望向山腰的玉米地,晨雾还没散,玉米秆在雾里影影绰绰,像站着一群沉默的人。他咬了咬牙,把褂子搭在胳膊上,握紧柴刀,顺着小路往玉米地走。
越往山上走,心里越沉。晨雾里的玉米地静得反常,连平时叽叽喳喳的麻雀都没了声音,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,在空荡的山坳里回荡。快到地头时,他特意往原本立稻草人的地方看了一眼——这一眼,让他的脚步猛地顿住,手里的柴刀差点滑落在地。
那里空荡荡的。
原本插着稻草人竹竿的地方,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土坑,土坑边缘的泥土还带着新鲜的湿痕,像是刚被人挖过。坑边散落着几根稻草,不是晒干的黄稻草,而是带着点绿意的新鲜稻草,草叶上还沾着泥土,像是从什么地方硬生生拔下来的,断口处还留着湿润的纤维。
竹竿骨架、化肥袋脑袋,还有他那件刚找回来的旧褂子——不对,褂子在他胳膊上,那稻草人剩下的部分,全都没了踪影。
冯老七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,他攥着柴刀,围着土坑转了两圈,眼睛扫过周围的玉米地。玉米秆歪歪扭扭地立着,叶片上的霜还没化,泛着冷光,没什么异常。可他总觉得不对劲,昨天傍晚稻草人还立在这里,怎么过了一夜就没了?难道是被人拔了扔了?可谁会半夜来拔一个稻草人?
他咬了咬牙,决定在玉米地里找找。他握着柴刀,小心翼翼地拨开玉米秆往里走,玉米叶上的霜蹭在裤腿上,很快就化成了水,凉得刺骨。他从地北头走到地南头,又从地西头摸到地东头,连个竹竿的影子都没见着,倒是在几株玉米秆下,发现了几处被踩倒的痕迹,脚印乱乱的,不像是人的,倒像是……用稻草捆成的东西踩出来的,每个印记里都沾着点新鲜的稻草碎。
就在他快要放弃,准备下山去找王瘸子时,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地东头的老槐树。那棵老槐树有几十年了,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,树枝歪歪扭扭地伸着,像只张开的大手。平时冯老七总在树下歇脚,可今天,他却在树干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——
一根深褐色的竹竿,斜斜地靠在树干上,竹竿顶端还缠着半截麻绳,那是当初扎稻草人胳膊时用的。而在旁边一根较粗的树枝上,正挂着个圆乎乎的东西——是那个化肥袋做的脑袋!
冯老七的心脏“咯噔”一下,他快步走到槐树下,抬头往上看。化肥袋脑袋被一根细麻绳系着,吊在树枝上,随着清晨的风轻轻晃悠。红墨水画的圆眼睛正对着他,像是在盯着他看,而那道咧嘴的笑,不知是被风吹得变了形,还是他的错觉,竟比之前咧得更大了,红墨水在塑料袋上晕开,像一道渗出来的血痕,从嘴角一直拉到袋口。
“谁把你挂在这儿的?”冯老七皱着眉,伸手想去够那个脑袋,可树枝太高,他踮着脚也够不着。他刚想找根长点的树枝把它挑下来,目光却突然停在了化肥袋的口子上——那口子被拉开了一道缝隙,原本塞满稻草的袋子,现在瘪了大半,里面露出些黑乎乎、湿漉漉的东西。
他心里一紧,找了根断了的玉米秆,踮着脚往袋子里拨了拨。玉米秆刚碰到里面的东西,就带出来一把湿漉漉的泥土,泥土掉在地上,还沾着几根细细的、黑色的东西。
冯老七蹲下身,心脏狂跳着,用手指捏起那几根黑色的东西——是头发!又细又软,还带着点油性,长度大概有两寸多,和他昨晚睡前掉在枕头上的那几根一模一样!
他昨晚梳头时,确实掉了几根头发,他还顺手扔在了枕头边,怎么会出现在稻草人的脑袋里?而且这泥土,湿得能攥出水,明显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,可稻草人里为什么会有泥土?
冯老七捏着那几根头发,只觉得头皮发麻,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,顺着脊梁骨往上爬,连手指都开始发抖。他抬头再看那挂在树枝上的化肥袋脑袋,红墨水画的眼睛像是更亮了,咧嘴的笑也像是带着点嘲讽,仿佛在说:你看,我找到你的东西了。
风又吹起来了,老槐树的叶子“沙沙”响,化肥袋脑袋在树枝上晃得更厉害了,袋子里的泥土顺着口子往下掉,又露出几根黑色的头发。冯老七再也不敢看,猛地站起身,攥着柴刀,几乎是踉跄着往后退,直到退出玉米地,才敢回头——那棵老槐树和挂在树上的脑袋,还在晨雾里影影绰绰,像个挥之不去的噩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