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山坳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冯老七翻了个身,土炕的坯块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。白天跑了一天山路,腰腿又酸又胀,可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,闭着眼躺了大半夜,刚要睡着,就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。
他的屋子是二十年前盖的土坯房,墙皮掉了大半,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泥土。窗户糊着张旧报纸,是前年的春耕报,边角都卷了边,风一吹就“哗啦啦”响,像谁在窗外翻书。往常这动静听惯了也就不在意,可这次的声音不一样——不是风声,也不是山里夜鸟的啼叫,而是“吱呀、吱呀”的,像是有人用指甲盖刮着木门,一下,又一下,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毛。
那声音从院门外传来,隔着一层木门,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。冯老七猛地睁开眼,黑暗里,屋顶的椽子影影绰绰,像伸着的瘦长手指。他僵在炕上,屏住呼吸,等着那声音再响起来。可偏在这时,声音停了,只剩下窗外的风还在吹,旧报纸“哗啦”一声,像是有人叹了口气。
“谁啊?”冯老七摸向枕边的手电筒,塑料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。他的声音有点发紧,带着刚醒的沙哑——山里的人家住得散,东家到西家要走二里地,这个点来串门的,要么是家里着了火、老人犯了病的急事,要么就不是活人。
门外没应声,连风好像都停了。冯老七捏着手电筒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侧耳听了半天,除了自己的心跳声,什么都听不见。可越是安静,心里越慌,白天在玉米地看见的稻草人、那转了方向的脑袋、红墨水画的笑,一幕幕在脑子里转。他咬了咬牙,脚刚沾地,冰凉的土坯地面就让他打了个寒颤,也就在这时,院墙外突然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——不是石头落地的脆响,是软乎乎的、带着点沉重的闷响,像是有什么裹着稻草的重物倒在了地上。
冯老七的头皮一下子麻了。他两步冲到门后,抄起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——刀把是他自己用枣木做的,握了十几年,已经包了浆。他深吸一口气,手按在门闩上,指腹能摸到木头的纹路。“不管你是谁,别装神弄鬼!”他喊了一声,既是给自己壮胆,也是想吓退门外的东西,然后猛地拉开门。
手电筒的光柱“唰”地扫出去,先照向院子——空荡荡的,只有院角的柴堆堆得老高,被风刮得晃了晃,掉下来两根干柴,在地上滚了两圈。院中间的压水井还在,井绳垂着,一动不动。他又把光柱往左右照,墙根下的杂草、窗台下的破陶罐,都和往常一样,没什么异常。
可当光柱越过院墙,移到墙外那条通往玉米地的小路上时,冯老七的呼吸突然顿住了,手里的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。
小路是用碎石子铺的,白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,可现在,路中间孤零零地掉着一件衣裳——蓝布的,袖口磨破了边,领口还沾着点他前几天浇水时蹭上的泥印。那是他给稻草人穿的那件褂子!
冯老七攥着柴刀,往前迈了两步,脚踩在院门外的石板上,冰凉的触感顺着鞋底往上爬。他眯着眼,再仔细看——没错,就是那件褂子,衣角还耷拉着几根稻草,是王瘸子当初塞在里面的那种干稻草,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黄。
谁会把稻草人身上的褂子扔在这里?是王瘸子?可王瘸子晚上从不出门。是山里的野孩子恶作剧?可这山里除了他和王瘸子,就只有山那头的两户人家,孩子都小,不敢晚上跑这么远。
他又想起傍晚那转了方向的稻草人,想起刚才刮门的声音、院墙外的闷响,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,顺着脊梁骨往上爬,连后颈的头发都竖了起来。他不敢再往前走,也不敢去捡那件褂子,只是站在门口,用手电筒的光柱盯着它,好像那褂子下一秒就会动起来,裹着稻草,朝着他走过来。
风又吹起来了,刮过小路两旁的树林,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,像是有人在哭。那件蓝布褂子被风吹得掀了起来,露出里面沾着的稻草,在光柱下晃来晃去,像一只张开的手,正朝着玉米地的方向招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