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薇的指尖刚触到李敏手腕的刹那,像是有根无形的线被扯断,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李敏的脑海,尖锐得像玻璃碴,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第一个碎片里是302室的客厅,林薇坐在老沙发上,手里攥着手机,眼泪砸在屏幕上,把“妈妈”两个字晕得模糊。“他们说我是替身……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送走?”她对着电话哭喊,声音嘶哑,“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!”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,林薇突然把手机摔在地上,屏幕碎裂开的纹路里,映出她通红的眼睛——那眼神里的绝望,李敏竟觉得无比熟悉,像是某天晚上,她对着镜子看到的自己。
接着是浴室的场景。林薇站在镜子前,手里拿着一把剪刀,对着自己的长发比划。镜子里的她眼神空洞,剪刀“咔嚓”一声剪下一缕头发,黑发落在瓷砖上,像一瓣瓣破碎的墨。她越剪越急,剪刀尖划到头皮,血珠渗出来,沾在发梢上,红得刺眼。可她像感觉不到疼,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笑,嘴角咧开,和李敏第一次看到的镜中影一模一样。“这样你就认不出我了吧?”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我不要当替身……”
最让李敏窒息的是第三个碎片。林薇站在客厅中央,踩着凳子,把一根红绳系在房梁上。红绳在她手里绕了三圈,每绕一圈,她就抬头看一眼浴室的方向,像是在等什么人。最后,她把红绳打成一个绳结,指尖抚过绳结时,眼泪又掉了下来。“对不起……”她轻声说,然后踮起脚尖,把脖子往绳结里送。就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,她突然转头看向浴室的镜子——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,而是李敏的脸,正对着她诡笑。
记忆碎片还在涌来,林薇独自在深夜煮着浑浊的水、林薇在衣柜里藏起那个木盒、林薇在照片背面写下“林薇”两个字时的颤抖……每一个场景里的林薇,都带着一种让李敏心悸的熟悉感。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林薇煮水时的水温、藏木盒时衣柜里的霉味、写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触感,仿佛这些不是林薇的记忆,而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往事。
“为什么……这些我都记得?”李敏捂住头,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,“我不是李敏吗?我不是……”
林薇的手还放在她的手腕上,冰凉的触感慢慢变得温热,像是在传递某种力量。“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。”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,镜中的她眼眶通红,“当年他们以为我死了,把我送走,可我的魂一直跟着你,跟着这个家。我看着你长大,看着你笑,看着你哭,我以为我能一直这样看着你,直到十年前,我找到这里,想告诉你真相,却……”
林薇的话突然断了,镜面上的水纹剧烈晃动,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,像要被水纹吞没。“快记起来!”林薇的声音变得急促,“记起我们的约定!记起……”
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,林薇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镜子里,镜面恢复了平静,只剩下李敏苍白的脸。李敏站在原地,手腕上还残留着林薇的温度,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还在旋转,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——两个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小女孩,手拉手站在医院的草坪上,对着太阳笑,其中一个女孩的发梢,系着一根红绳。
那个系红绳的女孩,既像林薇,又像她自己。
林薇消失后,李敏在浴室里站了很久,直到天光大亮,才慢慢走出来。她走到卧室,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出生证明——那是母亲去年给她的,说让她好好收着,以后可能用得上。出生证明被压在抽屉最底层,封面已经泛黄,打开后,上面清晰地写着:“李敏,女,1998年6月12日出生,母亲张岚,父亲李伟,双胞胎,妹妹李薇,出生时呼吸衰竭,临床死亡。”
双胞胎,妹妹李薇,临床死亡。这几个字像重锤,砸在李敏的心上。她又翻出母亲给她的另一个文件袋,里面装着李薇的死亡证明。死亡证明上的日期是1998年6月12日,和她的出生日期一模一样,可当她看到医院盖章的日期时,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——盖章日期不是1998年,而是2014年6月12日,也就是十年前,林薇自杀的那一天!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李敏的手开始发抖,死亡证明上的字迹清晰,公章也真实,可为什么死亡证明的盖章日期,会和林薇自杀的日期重合?难道当年李薇根本就没有死?那死亡证明是怎么回事?母亲和父亲为什么要骗她?
无数个疑问涌进脑海,李敏决定去医院查清楚。她拿着出生证明和死亡证明,跑到当年出生的市第一人民医院。医院的档案库在地下室,阴暗潮湿,管理员翻了半天,才抬头对她说:“姑娘,十年前的档案全被一场大火烧了,包括1998年的产科档案,什么都没剩下。”
“大火?什么时候的大火?”李敏追问。
“就是2014年6月12日,晚上烧起来的,说是电路老化引起的,烧了大半夜,几乎所有旧档案都没了。”管理员回忆道,“那天晚上还有个怪事,有个穿红裙的女人一直在档案库门口徘徊,消防员来的时候,她还想往里冲,说要找什么‘李薇’的资料,后来被消防员拉走了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
穿红裙的女人,找“李薇”的资料,2014年6月12日——李敏的心跳得飞快,她从包里拿出林薇的照片,递给管理员:“您看,是不是这个女人?”
管理员接过照片,仔细看了看,点了点头:“对,就是她!我记得很清楚,她长得特别像你,尤其是眼睛,当时我还以为你们是姐妹呢。”
像她,找李薇的资料,在档案库大火那天出现。李敏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里成型——当年李薇没有死,而是被父母送走了,后来李薇改名叫林薇,十年前她找到医院,想查自己的出生档案,证明自己的身份,可医院却在那天烧了档案,接着她就回到302室,上吊自杀了。
可父母为什么要送走李薇?为什么要伪造死亡证明?档案库的大火真的是意外吗?
李敏又找到当年的值班护士,护士已经退休,住在医院附近的老小区。听李敏问起2014年的大火和穿红裙的女人,护士叹了口气:“那个女人我记得,长得跟你一模一样,连续一个月来医院,每次都问有没有1998年6月12日出生的双胞胎档案,尤其是叫李薇的。我跟她说档案可能找不到了,她还哭,说‘我只要证明我是他们的女儿,我不要当替身’。”
“替身?她还说过什么?”李敏追问。
“她说她从小就生病,养父母说她是替别人挡灾的,后来她才知道,她有个双胞胎姐姐,她是被亲生父母送走当替身的,替姐姐生病,替姐姐承受所有不好的事情。”护士回忆道,“大火那天晚上,她还来问我,说‘如果我死了,是不是就不用当替身了’,我当时没在意,没想到第二天就听说她自杀了。”
替生病,替挡灾,替死。李敏终于明白,林薇说的“替身”是什么意思。原来从出生起,林薇就被当成了她的替身,承受着本该属于她的苦难,而她的父母,为了让她平安长大,亲手把另一个女儿推上了绝路。
离开护士家时,天已经黑了。李敏走在回家的路上,手里攥着那张死亡证明,风吹过,死亡证明的边角在她手里发抖,像林薇十年前的眼泪。
回到302室时,已经是晚上十点。客厅里没有开灯,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,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。李敏刚想开灯,突然发现所有的灯都坏了——不管她怎么按开关,都没有反应,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漆黑,只有浴室的方向,隐隐透出一点冷光。
她朝着浴室走过去,每走一步,地板就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,像是在抗议。浴室的门没有关,虚掩着,冷光从门缝里漏出来,映在地上,像一滩水。李敏推开门,看见浴室的镜子亮着,光从镜子里透出来,照亮了整个浴室。
林薇站在镜子里,穿着那件红裙,长发披在肩上,脸上没有表情,眼神空洞。“你都知道了。”她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,没有情绪,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。
李敏点了点头,眼泪掉了下来: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他们对你做了这些。”
“对不起有什么用?”林薇突然笑了,嘴角咧到耳根,和之前的镜中影一模一样,“我替你生病,替你被送走,替你承受所有痛苦,最后还要替你去死。现在你知道了,是不是觉得很愧疚?”
镜面上泛起水纹,林薇的身体慢慢从镜子里走出来,脚踩在瓷砖上,没有声音,像个幽灵。她一步步走向李敏,红色的裙摆拖在地上,像一道血痕。“当年你爸妈把我送走,说我是不祥之人,说只有我离开,你才能平安长大。他们给我取名林薇,就是想让我忘了自己是李薇,忘了我是你的妹妹。”林薇的手抚上李敏的脸,冰凉的触感让李敏打了个寒颤,“可我忘不了,我一直记得,我们是双胞胎,我们本该一起长大。”
李敏想往后退,却发现身体动不了,像是被钉在了原地。林薇的身体慢慢靠近她,开始和她的身体重叠——她能感觉到林薇的体温,闻到林薇身上的霉味,甚至能听到林薇的心跳声,和她的心跳声一模一样,频率相同,节奏相同。
“你要干什么?”李敏的声音发颤,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消失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噬她的灵魂。
“不干什么。”林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像是从她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,“只是想让你尝尝当替身的滋味。当年我替你去死,现在该换你了。”
李敏想反抗,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,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红绳——那根红绳和她在记忆碎片里看到的一样,红得像血。红绳的另一头,不知何时系在了客厅的房梁上,绳结打得整齐,正对着她的脖子。
“不……我不要!”李敏拼命挣扎,可身体却不听使唤,一步步朝着房梁走过去。她能感觉到林薇的意识在占据她的身体,她的想法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林薇的绝望和愤怒。
“你逃不掉的。”林薇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,“从你搬进302室的那天起,你就逃不掉了。我们是一体的,我死了,你也不能活。”
李敏走到房梁下,踩着凳子,红绳的绳结就在她的眼前。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慢慢把绳结往脖子上套,呼吸开始变得困难,意识也越来越模糊。最后一刻,她抬头看向浴室的镜子,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,而是林薇的脸,正对着她笑,嘴角咧到耳根,眼神里满是满足。
“这样……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。”林薇的声音,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
不知过了多久,李敏被一阵刺耳的消防车声吵醒。她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白色的天花板,白色的墙壁,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。一个护士走过来,笑着对她说:“姑娘,你醒啦?你真是命大,一氧化碳中毒,幸好邻居发现得早,把你救了出来。”
一氧化碳中毒?李敏愣了愣,她不是应该被红绳吊死了吗?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没有勒痕,只有一点轻微的不适感。“我……我怎么会一氧化碳中毒?”
“你家的煤气灶没关好,煤气泄漏了,幸好消防员来得及时,不然就危险了。”护士递给她一杯水,“你好好休息,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,就是有点轻微的脑缺氧,可能会出现幻觉,别担心。”
幻觉?李敏看着自己的手,那根红绳不见了,手腕上也没有林薇的温度。难道之前的一切,真的是她的幻觉?是她因为压力太大,出现了认知偏差,把自己想象成了被林薇纠缠的受害者?
她松了口气,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那场噩梦。接下来的几天,她在医院里安心养伤,母亲来看过她几次,每次都哭着说对不起她,说不该让她一个人住老房子。李敏没有问起李薇的事,她觉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,只要现在一切安好就好。
出院那天,阳光正好,护士帮她收拾东西,递过来一面小镜子:“姑娘,你头发有点乱,整理一下吧。”
李敏接过镜子,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。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,眼神还有点疲惫,可总体看起来没什么异样。她对着镜子笑了笑,想给自己一点鼓励,可就在这时,她的笑容突然僵住了——镜中的自己,嘴角正慢慢咧开,越咧越大,直到扯到耳根,露出白森森的牙齿,眼尾却没有半点笑意,黑洞洞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,和林薇的笑容一模一样!
“啊!”李敏吓得想把镜子扔掉,可手指却不听使唤,紧紧攥着镜子。她看着镜中的自己,慢慢抬起左手,而她的右手,正不受控制地跟着抬了起来,动作和镜中的影像完全相反,像个笨拙的木偶。
“护士!护士!”李敏尖叫起来,可病房里空无一人,只有她的声音在回荡。
镜中的自己还在笑,嘴唇动了动,像是在说什么。李敏凑过去,仔细听,终于听到了那句话——那是林薇的声音,从镜子里传出来,轻得像叹息:“我说过,我们是一体的,你逃不掉的。”
李敏瘫坐在床上,眼泪掉了下来。她终于明白,那场一氧化碳中毒不是意外,救她出来也不是巧合,这一切都是林薇的安排,是林薇为了让她永远留在这场幻象里。她以为自己逃出来了,其实只是从一个幻象,走进了另一个幻象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,透过玻璃照进来,落在镜子上,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。李敏看着镜中的自己,看着那个咧着嘴笑的影子,突然明白了真相——从一开始,就没有什么李敏和林薇,也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,她就是林薇,林薇就是她。当年自杀的是她,被送走的是她,当替身的也是她。她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运,分裂出了“李敏”这个人格,把所有的苦难都推给了“林薇”,以为这样就能逃避现实。
可她逃不掉,因为“林薇”就是她的一部分,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。那个“替身”的游戏,从来就没有停止过,它会一直缠着她,直到她彻底疯掉,或者彻底承认自己就是林薇的那一刻。
李敏放下镜子,看着窗外的阳光,突然笑了起来,嘴角咧到耳根,和镜中的影子一模一样。她知道,这场幻象,永远没有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