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大龙的尖叫卡在喉咙里,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。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,落在庙的地面上——那些铺在地上的青砖早就松动了,缝隙里积着厚厚的泥,而此刻,泥里正露着些白花花的东西。
是骨头。
有的骨头细得像手指,有的粗得像胳膊,上面还沾着没刮干净的肉渣,被潮气泡得发灰,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,混着之前闻到的腥气,直冲鼻腔。钱大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差点吐出来,他想往后退,脚却像被钉在地上,纹丝不动。
他低头一看,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——两只脚已经陷进了砖缝里!冰冷的泥土顺着裤脚往上爬,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衣服里,紧紧裹住他的脚踝,越收越紧,像是要把他的骨头勒碎。
“动不了了吧?”狐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股戏谑的冷意。钱大龙猛地回头,只见狐影已经从隔间里走了出来,红裙拖在地上,裙摆上的铜钱蹭过青砖,发出“叮铃叮铃”的轻响,像催命的铃声。
狐影一步步朝他走过来,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,爪子踩在砖缝里的骨头上,发出“咔嚓”的脆响,像是在踩碎什么易碎的东西。“第一个是会计,”狐影的声音越来越近,热气喷在钱大龙的脖子上,冰凉刺骨,“他帮你瞒了账,说钱是被外村人偷的,还帮你挡了村里人的追问。你说,他该不该填墙?”
钱大龙的牙齿开始打颤,他想起王大叔生前的样子,总是笑眯眯的,每次见了他都喊“大龙”,还会塞给他几颗糖。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,却因为帮他瞒了账,被做成了填墙的骨头。“是我害了他……是我害了他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,滴在地上的泥土里,瞬间就被吸收了。
“第二个是赌坊老板,”狐影又往前走了一步,爪子已经碰到了钱大龙的膝盖,“他赢了你的钱,那些钱里,有一半是我用来修屋顶的香火钱。他拿着我的钱继续开赌坊,害更多人倾家荡产,你说,他该不该填墙?”
李老板的脸也在钱大龙脑子里浮现出来,那张油光满面的脸,每次见了他都催着他赌,说“再赌一把就能赢回来”。可他怎么也想不到,李老板最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。“是我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钱大龙的声音越来越小,几乎听不见。
狐影突然俯下身,狐狸嘴凑到钱大龙的耳边,声音轻得像耳语,却带着致命的寒意:“现在,东墙和西墙都用骨头填好了,再也不漏雨了。就差南墙了——南墙的裂缝最大,需要一根够粗、够结实的骨头填进去。”
它的爪子顺着钱大龙的膝盖往上爬,停在他的大腿上,指甲轻轻划着他的裤子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音。“你的骨头,看起来就很合适。”
钱大龙猛地回过神,疯狂地挣扎起来:“我不要!我不要填墙!我把钱都还给你,我现在就去借,十万,二十万,我都给你!你放了我,好不好?”
“晚了。”狐影直起身,爪子猛地攥住钱大龙的大腿,指甲瞬间掐进肉里。钱大龙疼得惨叫一声,鲜血顺着裤子渗出来,滴在地上的骨头上,把白骨染成了红色。“钱我早就不要了,我现在要的,是你的骨头。”
钱大龙的惨叫声在破庙里回荡,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。他想推开狐影,可手臂像被灌了铅一样,怎么也抬不起来;他想抬脚踢,脚却陷在砖缝里,连动一下都疼得钻心。
就在这时,供桌上突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响——那尊褪色的狐仙像,竟自己倒了!
钱大龙和狐影同时看过去,只见狐仙像摔在供桌上,身上的红布掉在地上,露出了下面的暗格。暗格是用木头做的,上面刻着狐狸的图案,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三个陶罐。
陶罐是土黄色的,表面粗糙,每个罐口都封着块红布,红布上用黑笔写着名字。钱大龙眯起眼睛一看,心脏瞬间停跳——第一个红布上写着“王会计”,第二个写着“李老板”,第三个红布是空的,上面什么都没写。
“那是……”钱大龙的声音发颤,他终于明白,王大叔和李老板的骨头,根本不是填了墙,而是被装进了陶罐里!
狐影慢慢松开攥着钱大龙的爪子,转身朝供桌走过去。它的红裙扫过地上的白骨,把那些沾着血的骨头踢到一边,每走一步,裙摆上的铜钱就响一下,像是在为接下来的事倒计时。
它走到供桌前,伸出毛茸茸的手,拿起那个空陶罐。陶罐不大,刚好能装下一个人的骨头。狐影转过身,对着钱大龙咧开嘴笑,狐狸嘴里的尖牙露了出来,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肉渣,看得钱大龙浑身发麻。
“这罐是给你留的。”狐影晃了晃手里的陶罐,罐口的红布飘了起来,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内壁,“我早就准备好了,就等你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?”钱大龙的声音里满是绝望,“十年前的事,我已经后悔了,我也受到惩罚了——这些年,我天天做噩梦,怕被人发现,怕遭报应。你为什么还要抓着我不放?”
“后悔?”狐影冷笑一声,绿幽幽的眼睛里满是嘲讽,“你后悔的是被我发现,不是偷了我的钱。如果我没找到你,你还会继续过你的日子,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,对吧?”
钱大龙张了张嘴,想说不是,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——狐影说的是对的,这些年,他确实在刻意忘记十年前的事,甚至连狐仙庙的方向都不敢看。
狐影拿着陶罐,一步步朝钱大龙走过来:“你的骨头细,正好能装进这个罐里,不像王会计和李老板,骨头粗,我还得敲碎了才能装进去。”它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不过你放心,我会轻一点,不会让你太疼。”
钱大龙的眼泪又流了下来,他看着狐影手里的陶罐,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骨头被装进罐里,封上红布,和王大叔、李老板的陶罐摆在一起,永远留在这座破庙里。
“我妈……我妈还在等我回家……”钱大龙的声音越来越小,带着最后的祈求,“求你放了我,我想再看我妈一眼……”
狐影的脚步顿了一下,眼睛里的绿光暗了暗,像是想起了什么。可很快,它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:“你妈?她早就知道你会有今天了。”
“我妈?”钱大龙愣了一下,不明白狐影的意思。他妈走的时候,他还没偷钱,怎么会知道今天的事?
狐影没有回答,只是拿着陶罐,继续朝他走过来。钱大龙的脑子飞快地转,突然,一段模糊的记忆浮了出来——那是他妈临死前的晚上,她躺在床上,拉着他的手,眼神很认真。
“大龙,”他妈当时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虚弱,“做人要本分,别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尤其是狐仙庙的钱,那是香火钱,动不得,不然……不然会有狐狸来找你的。”
当时他以为他妈是病糊涂了,随口答应了两句,没放在心上。现在想来,他妈早就知道他动了偷钱的心思,只是没明说,一直在劝他。
“妈……我错了……我不该不听你的话……”钱大龙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,他跪在地上,不管砖缝里的骨头硌得膝盖生疼,对着供桌的方向磕头。“我错了……求你原谅我……求狐仙大人放了我……”
他磕得很用力,额头撞在青砖上,发出“咚”的响声。一下,两下,三下……额头上很快就渗出血来,血滴在地上,顺着砖缝流进白骨里。
就在这时,奇怪的事发生了——那些被血浸湿的白骨,突然动了起来!
钱大龙猛地抬头,只见砖缝里的白骨一根根从泥里钻出来,像是有了生命,在空中晃了晃,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。细的骨头拼成尾巴,粗的骨头拼成身体,还有两根长长的骨头拼成了狐狸的耳朵。
很快,一堆白骨就拼成了一只狐狸的形状!狐狸的身体很大,和真狐狸一样,唯独眼睛的位置是空的。可下一秒,地上的血突然顺着白骨流过去,在眼睛的位置聚成了两颗血红的珠子,珠子里像是有火焰在烧,死死盯着钱大龙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钱大龙吓得魂飞魄散,连磕头都忘了,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白骨狐狸。
狐影也停下了脚步,看着白骨狐狸,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又恢复了平静。“看来,连这些骨头都不原谅你。”它说,“它们在帮我,帮我把你的骨头装进罐里。”
白骨狐狸慢慢朝钱大龙走过来,每走一步,身上的骨头就响一下,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,像是在催促。钱大龙想往后退,可脚还是陷在砖缝里,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骨狐狸越来越近。
“不……不要过来……”钱大龙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他看着白骨狐狸的眼睛,那两颗血红的珠子里,仿佛映出了王大叔和李老板的脸,正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他。
“是你害了我们……”一个模糊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,像是王大叔的声音,“你要偿命……”
“偿命……”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,是李老板的声音,“用你的骨头偿命……”
两个声音在他耳边回荡,越来越响,钱大龙的脑子“嗡嗡”直响,他抱着头,疯狂地尖叫:“我不是故意的!我已经后悔了!你们别找我!别找我!”
可白骨狐狸还是在往前走,眼看就要走到他面前了。狐影站在一旁,手里拿着陶罐,嘴角咧开,像是在等着看好戏。
第二天一早,村里的张老汉上山砍柴。他走的是条老山路,刚好经过狐仙庙附近。远远地,他就看见破庙的屋顶塌了一半,瓦片散落在地上,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。
“这庙怎么塌了?”张老汉嘀咕着,加快了脚步。他早就听说这狐仙庙不太平,平时都绕着走,可今天好奇,想过去看看。
走到庙门口,张老汉愣住了——庙门大开着,里面乱糟糟的,供桌倒在地上,狐仙像不见了,只有地上散落着些白骨,还有个满是血印的陶罐,孤零零地摆在供桌原来的位置上。陶罐口封着红布,红布上用黑笔写着“钱大龙”三个字,血印从罐口流下来,染红了大半截陶罐。
“钱大龙?”张老汉心里咯噔一下,钱大龙昨天还拉着山货上山,怎么会在这里留下个陶罐?他走进庙里,四处看了看,没看见钱大龙的影子,只有庙门口的泥地上,留着串奇怪的脚印。
那脚印很小,像女人的,每个趾头缝里都夹着黑毛,一路从庙里延伸到山里,消失在树林里,再也没回来。
张老汉越看越害怕,赶紧转身往村里跑。回到村里,他把在破庙看到的事跟村里人说了,大家都吓了一跳。有人想去破庙看看,可走到半路就回来了——破庙周围的雾气太大,还传来阵阵哭声,没人敢再往前走。
从那以后,就再也没人见过钱大龙。有人说他被狐仙抓走了,变成了填墙的骨头;有人说他被白骨狐狸吃了,连骨头都没剩下;还有人说他逃进了山里,成了野人,再也不敢回来。
后来,每到雨夜,村里的人还能听见破庙的方向有哭声。那哭声细细的,像女人在哭,又像狐狸在叫,混着雨声,听得人骨头缝里发寒。
有一次,村里的小孩上山放牛,回来后说,看见一个穿红裙的女人在破庙附近捡香火。那女人背对着他,红裙拖在地上,沾着泥和草。小孩喊了一声,女人慢慢转过身,小孩吓得拔腿就跑——那女人的脸,一半是人,皮肤惨白,眼睛是绿色的;一半是狐狸,长满了黑毛,嘴角还露着尖牙。
从那以后,再也没人敢上山靠近破庙。破庙就那样荒在山里,屋顶的裂缝越来越大,地上的白骨被风吹得越来越散,只有那个满是血印的陶罐,一直留在庙里,像是在提醒所有人——别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,不然,狐仙会来找你,用你的骨头,填她的墙。
又过了几年,山里修了公路,破庙被圈进了保护区,再也没人能靠近。可每到雨夜,路过公路的司机还是能听见哭声,从保护区的方向传来,混着狐狸叫,在山里回荡,很久都散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