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下得愈发疯狂,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,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,狠狠刮在人的脸上、脖子里。乱葬岗上的坟包被雪盖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个个模糊的黑影子,在风雪里显得格外阴森。周德才攥着桃木剑的手已经冻得发麻,剑柄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,可他却不敢松开——那是此刻唯一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的东西。
马灯的光在风雪里摇曳不定,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身前的坟坑。就在这时,坟坑里突然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里面撞了一下棺材盖。紧接着,一只手猛地从坟坑底部伸了出来,死死抓住了坟坑边缘的冻土!
那是周老栓的手。皮肤青黑青黑的,像是在冰水里泡了三天三夜,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指甲又长又尖,还沾着黑褐色的泥和棺材里的木屑,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。周德才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,桃木剑的剑尖差点戳到身后的老支书。
“别退!他要爬出来了!”道士突然大喊,声音在风雪里显得有些沙哑。他从布包里掏出几张黄符,用手指捏着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周德才咬了咬牙,又往前挪了两步,目光死死盯着坟坑里的那只手——他记得这只手,小时候爹就是用这只手牵着他去赶集,用这只手给他削木陀螺,用这只手把热乎的玉米糊糊递到他手里。可现在,这只手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邪气,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。
紧接着,周老栓的肩膀从棺材里顶了出来。他身上那件藏青色的旧棉袄,是去年周德才用攒了半年的钱给他买的,此刻却沾满了黑泥和雪,领口处还挂着几缕结冰的黑血,冻得硬邦邦的,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。棉袄的袖子被扯破了一道大口子,露出里面青黑的皮肤,看着触目惊心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周老栓的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响,像是有浓稠的痰堵在里面,又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。他慢慢抬起头,青灰色的脸在马灯昏黄的光线下格外狰狞——眼睛瞪得溜圆,眼白里爬满了暗红色的血丝,像是要渗出血来,瞳孔却小得像针尖,死死地盯着前方;嘴角咧开一道诡异的缝,露出发黑的牙齿,牙齿缝里还沾着些不明的黑褐色物质,不知道是泥土还是别的什么。
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老支书、道士、还有旁边几个帮忙的村民,最后,那道冰冷的目光定格在了周德才身上。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熟悉的温情,没有半分父亲对儿子的牵挂,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,和毫不掩饰的凶光,像是在看一块即将到手的猎物。
“快用桃木剑刺他心脏!别让他爬出来!一旦他完全爬出坟坑,邪气就会更重,到时候谁都制不住他!”道士突然大喊,手里的黄符“唰”地一下飞了出去,不偏不倚地贴在了周老栓的胸口。黄符刚碰到棉袄,就“噼啪”一声烧了起来,橘红色的火光映得周老栓的脸忽明忽暗,也照亮了他胸口那片被黑血浸染的布料。
周老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那声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,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铁皮,在风雪里回荡着,听得人耳朵发疼。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,胸口的棉袄被火焰烧出一个小洞,可他抓着坟坑边缘的手却没有松开,反而更用力地往上爬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,指甲深深嵌进冻土的缝隙里。
没一会儿,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坟坑,双腿还在棺材里蹬着,像是在积蓄力气,准备随时扑出来。周德才攥着桃木剑,剑尖对着周老栓的胸口,可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他怎么也下不去手。那是生他养他的爹啊,是从小把他捧在手心怕摔了、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爹,就算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,他也狠不下心把剑刺进去。
“爹,您醒醒啊!我是德才,您看看我!您不是最疼我了吗?您别这样,别吓我……”他红着眼眶喊,声音带着哭腔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差点就要掉下来。风雪打在他的脸上,把眼泪冻得冰凉,顺着脸颊往下流,最后滴在雪地里,瞬间就结成了小冰粒。
“别傻了!他已经不是你爹了!他现在就是一具被邪气缠身的走尸,眼里只有杀戮和替身,根本认不出你是谁!”老支书在旁边急得直跺脚,他看着周老栓一点点往上爬,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。他刚要上前帮忙,想趁着黄符还在燃烧,把周老栓推回坟坑里,周老栓却突然猛地一挣,胸口的黄符“滋啦”一声烧成了灰烬,随风飘散在风雪里。
他像疯了似的,突然从坟坑里扑了出来,动作快得惊人,完全不像一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。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扑向离他最近的周德才,可他却调转方向,目标直指旁边的老支书!
老支书反应快,赶紧往旁边躲,可还是慢了一步。周老栓的指甲狠狠刮过他的胳膊,“嗤啦”一声,老支书身上那件厚厚的棉袄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,里面的棉花露了出来,还沾着不少血。血瞬间渗了出来,在雪地里洇出一片鲜红,格外刺眼。
“啊!”老支书疼得龇牙咧嘴,他捂着受伤的胳膊,往后退了好几步,胳膊上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流,滴在雪地上,很快就积了一小滩。“快动手!德才,别再犹豫了!再等下去我们都得死!他现在已经完全被邪气控制了,再不杀了他,村里还会有更多人遭殃!”老支书忍着疼,大声喊着提醒周德才,声音因为疼痛和着急而有些沙哑。
道士也急了,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,要是再让周老栓这么闹下去,不仅他们几个人会有危险,整个村子都可能被邪气侵袭。他从布包里掏出最后一张黄符,快步走到周德才身边,往他手里塞:“这是最后一张镇邪符,你把它贴在他的额头上,能定住他片刻,这是你唯一的机会,一定要抓住!快!”
周德才看着老支书胳膊上的血,又看了看周老栓那张狰狞的脸——他爹这辈子最敬重的就是老支书,小时候家里穷,老支书经常接济他们,爹总是说,老支书是他们家的大恩人,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。可眼前的“走尸”却毫不犹豫地伤了老支书,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爹。他知道,再这样下去,还会有更多人受伤,甚至丢掉性命,他不能再犹豫了。
他咬咬牙,攥紧手里的黄符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趁着周老栓还在盯着老支书,似乎还想再次扑上去的间隙,猛地冲了上去。周老栓察觉到身后的动静,刚要转头,周德才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,将黄符狠狠贴在了他的额头上。
“滋啦”一声,黄符像是贴在了烧红的铁板上,冒出一股刺鼻的白烟,还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。周老栓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凄厉的惨叫,身体瞬间僵住,动作慢了下来,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,似乎是被黄符的力量压制住了。
“就是现在!德才,快用桃木剑刺他的心脏!一定要刺准,差一分一毫都不行!只有刺穿他的心脏,才能彻底打散他身上的邪气!”道士大喊,他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铜钱,往周老栓的身上扔去,铜钱落在周老栓的身上,发出“叮叮当当”的声响,暂时阻止了他的动作。
周德才深吸一口气,双手紧紧握住桃木剑,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周老栓的胸口——他记得爹的心脏在左边,小时候他生病发烧,爹夜里睡不着,坐在他的床边,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,感受心脏的跳动,爹还笑着说:“德才你看,爹的心脏在这里,只要它还在跳,就会一直护着你。”
可现在,他要亲手用剑钉穿这个曾经护着他的心脏。他闭了闭眼,脑海里闪过从小到大和爹相处的点点滴滴:爹牵着他的手去赶集,给他买糖人;爹在田埂上劳作,汗流浃背却还笑着给他递水;爹在他结婚那天,偷偷抹眼泪,说他终于长大了……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,让他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再睁开眼时,他的眼里只剩下决绝。他知道,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,为了村里的人,为了不让爹再继续被邪气折磨,他必须这么做。趁着周老栓还没从黄符的作用中缓过来,他用尽全身力气,将桃木剑狠狠刺了下去!
“噗”的一声,桃木剑的剑身几乎完全没入了周老栓的胸口,只有剑柄还露在外面。周老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喉咙里的“嗬嗬”声戛然而止,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他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,原本瞪得溜圆的瞳孔渐渐放大,青灰色的脸一点点恢复成正常的蜡黄色,脸上的狰狞也慢慢褪去,变回了他熟悉的模样。
最后,周老栓的身体晃了晃,“咚”的一声,重重地倒在了雪地里,再也没了动静。雪片落在他的脸上,很快就盖了一层薄薄的白,像是给她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面纱。
周德才还握着桃木剑的剑柄,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,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,滴在雪地上,瞬间就冻成了冰。他看着倒在雪地里的爹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桃木剑上,顺着剑身往下流,最后融进了雪地里,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湿痕。
老支书捂着受伤的胳膊,慢慢走了过来,他拍了拍周德才的肩膀,声音温和地说:“没事了,德才,都过去了。你做得对,你没有对不起你爹,你是在帮他解脱,让他能安安稳稳地走。”
道士也走了过来,他蹲下身,伸出手摸了摸周老栓的脉搏,又仔细看了看桃木剑的位置,松了口气,对周德才说:“钉准了,心脏的位置没错,他身上的邪气已经散了。现在他就是一具普通的尸体,不会再害人了。”
雪还在下,落在周老栓的身上,也落在周德才的脸上。他慢慢松开握着桃木剑的手,蹲下身,轻轻拂去爹脸上的雪。爹的脸很平静,像是只是睡着了一样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狰狞和冰冷。他知道,这一次,爹是真的走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,再也不会变成那副吓人的模样了。
“爹,对不起……也谢谢你,谢谢你最后没有伤害我。”周德才轻声说,声音很轻,几乎要被风雪淹没,“您放心,我会好好过日子,会照顾好家里,不会让您失望的。”
风雪还在继续,可乱葬岗上却没有了之前的阴森,只剩下一片寂静。周德才坐在雪地里,守着爹的尸体,眼泪不停地往下流,心里既有解脱,又有浓浓的悲伤。他知道,这场和爹的“战争”,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,而他的人生,也将在这场结束之后,重新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