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长安大明宫内因李治骤然病重而暗流汹涌之际,远在数千里之外,山峦叠嶂、气候湿冷的巴州,一处简陋却洁净的院落内,李贤正于月下凝神静立。
时近中秋,巴州的月色带着几分清冽的寒意。李贤只着一身单薄的青色布衣,身形相较于流放之初,似乎清减了些,却更显精干凝练。他双目微阖,气息绵长深远,若有若无,整个人仿佛与这清冷的月色、微凉的夜风融为了一体。这正是《隐元诀》修炼到一定火候的表征——“身合自然,气敛于内”。
自云舒(阿影)离去后,他未有一日懈怠。白日里,他或是翻阅有限的书籍,或是与偶尔来访的、不明身份的“邻居”下棋闲聊,探听些外界风声,更多时候,则是沉浸于修炼之中。《隐元诀》的内息之法,他已运行得愈发纯熟,小周天畅通无阻,内息虽不算磅礴,却精纯凝实,日夜滋养着他的经脉与心神。而《流云掌》的招式,他更是反复揣摩,于这方寸院落间,将那份“云卷云舒,意在招先”的意境,练得渐入佳境。
此刻,他正尝试将“静察”之功催发到极致。心神如同无形的蛛网,向着院落外缓缓蔓延,十丈、二十丈……他能“听”到隔壁老妪轻微的鼾声,能“感”到夜鼠在墙根下窸窣穿行,能“察”到更远处巡夜差役那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。
然而,就在他心神沉浸于这种玄妙感知之际,胸口膻中穴位置的内息毫无征兆地微微一滞,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细针轻轻刺了一下,带来一阵极其短暂却清晰的悸动。
李贤猛地睁开双眼,眸中精光一闪而逝,眉头随即紧紧蹙起。
这不是修炼出了岔子。《隐元诀》中曾有云舒留下的只言片语,提及当此功修炼到一定境界,灵觉敏锐,有时会对与自身命运牵连极深之重大变故,产生一丝玄之又玄的微弱感应,所谓“心血来潮”。
几乎与此同时,他扩张出去的感知边缘,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异样。那是在官道方向,两匹快马趁着夜色,裹着风尘,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巴州城,马上骑士虽作寻常商旅打扮,但那挺直的脊背、锐利的眼神,以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、与这偏僻州府格格不入的精悍气息,却未能完全瞒过李贤那经过“静察”淬炼的灵觉。
【来了……】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,骤然窜上李贤的心头。
他缓缓收功,周身气息重新归于沉寂,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放宗室。他抬头,望向北方那被重重山峦阻隔的方向,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千山万水,直抵那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长安皇城。
父皇……定是出事了!
而且,母后的手段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。自己这个曾被废黜、远在巴州的“前太子”,在任何权力更迭的敏感时期,都是最刺眼的存在,是必须被严密监控、甚至彻底拔除的隐患。那两名深夜入城的“商旅”,恐怕就是母后派来加强监视,或者……是送来催命符的前哨!
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李贤。他感到脖颈后方一阵寒意掠过,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无形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。
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体内那丝温顺的内息,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,在经脉中加速流转,带着一种不甘蛰伏的躁动。
【云舒姑娘传授的功法,虽初窥门径,但面对母后布下的天罗地网,又能支撑几时?】他心中飞快盘算,【巴州不能再待下去了!必须想办法离开!可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又能逃往何处?】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东南方向,那是茫茫大海的方向,是那个传闻中由隐世奇才东方墨所开创的、名为“华胥”的海外之国。关于华胥的零星消息,他曾从一些往来客商口中隐约听闻,知道那里制度新奇,汇聚八方之民。
【华胥……东方墨……】他默念着这两个名字,心中升起一丝极其渺茫、却又是在这绝境中唯一的希望火光。【若真如传闻所言,那里或可成为一线生机……】
然而,如何突破监视,如何穿越重重关卡抵达海边,又如何在那茫茫大海上找到华胥的踪迹?每一个问题,都如同横亘在眼前的万丈深渊。
李贤深深吸了一口巴州秋夜寒冷的空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恐惧无用,唯有利用好云舒留下的这身本事,小心周旋,等待时机。
他转身,默默走回那间灯光昏暗的陋室。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,孤独,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,即将爆发的、不容小觑的韧性与决绝。巴州的夜,比以往任何时候,都更加漫长而危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