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周时间,悄然而过。
宁光县西郊,那片被规划为水泥厂厂址的荒地上,看起来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。
推土机轰隆作响,铲平着凹凸不平的地面;卡车来回穿梭,扬起漫天尘土;临时搭建的工棚已经立起来好几排,工人们戴着安全帽,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抽着烟,聊着天。
钱三江几乎每天都要来工地转一圈。
他站在高处,看着眼前这幅繁忙的景象,眉头却越皱越紧。
不对劲。
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。
按理说,他人手、资金都已经基本到位,李默给的规划图纸清晰明了,各个环节应该像上了油的齿轮一样,高速运转起来。
可现在,这台机器给他的感觉,却是运转得异常滞涩。
表面上看,大家都在忙,可就是出不了活。
今天,他刚到工地,项目办的主任就苦着脸跑了过来。
“钱县长,出问题了。”
“又怎么了?”钱三江心里一沉。
“本来今天要浇筑第一块地基的,结果供电所那边说,咱们这片区的线路老化,负荷不了大型搅拌机的功率,需要重新架设一条专线。
申请报告打上去三天了,还没批下来,说是要等他们的工程师来实地勘察。”
钱三江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,“勘察个屁!这片地什么情况他们不清楚?让他们今天之内必须把电给我接上!”
“我……我催过了,他们说工程师下乡了,最早也得后天才能回来。”
主任一脸为难。
“混账!”钱三江一脚踹在旁边的轮胎上。
他还没消气,负责后勤的副主任又跑了过来,“县长,不好了,我们订的第一批钢筋,在路上被运管所的给扣了,说是超载,要罚款,还要卸货。”
“超载?!”钱三江眼睛都红了,“我亲自跟运输公司老板打的招呼,让他务必按规定装车,怎么会超载?”
“我也不知道啊,司机在那边跟他们吵起来了,人家就是不放行。”
一件,两件,三件……
这一个星期,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。
不是图纸审批的时候,某个章盖错了位置,要拿回去重走流程;就是拉沙子的车队,走到半路被某个村子的村民拦住,说压坏了他们村口的路,要赔钱。
每一件事,单独拎出来看,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意外,都是可以理解的“小麻烦”。
可当这些“小麻烦”如此密集地凑在一起时,就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,将整个工程死死地缠住,让它寸步难行。
钱三江感觉自己就像一头陷进了泥潭里的猛虎,空有一身撕裂一切的力量,却被这些滑不溜丢的稀泥包裹着,越挣扎,陷得越深。
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明确发火的对象。你去骂供电所?人家说按规章制度办事。
你去骂运管所?人家说为了道路安全着想。
你去骂那些村民?
人家说保护集体财产天经地义。
每个人都有理由,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无辜。
可钱三江知道,这背后,绝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一切。
他又想起了白书恒和冯逸晨。
这两个人,这周表现得异常积极,天天来工地上“视察指导”,嘴上说的全是“要加快进度,要保证质量”的漂亮话,可每当钱三江想让他们出面协调解决某个具体问题时,他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脱。
要么是“这个事不归我分管”,要么是“我们还是要相信基层同志解决问题的能力”。
一通太极打下来,钱三江憋了一肚子的火,却发作不得。
傍晚,他拖着疲惫的身体,回到了县政府的临时住处。
李默这几天一直没去工地,就待在钱三江的办公室里,研究着宁光县的地质图和工业资料,偶尔写写画画,像是坐镇后方的老帅!
钱三江一进门,就将帽子狠狠地摔在桌上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端起凉透了的茶水就往嘴里灌。
“咕咚咕咚”几口下去,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。
“小先生,不对劲,全他妈不对劲!”他声音沙哑地开口,眼里布满了血丝。
李默放下手里的笔,抬头看着他,神色平静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整个工地,就像中了邪一样!干什么都不顺!今天不是这里出问题,明天就是那里掉链子!一个个环节都卡着,看着热闹,实际上屁的进展都没有!再这么下去,别说两个月,两年都建不好!”钱三江越说越激动,一拳砸在桌子上。
李默静静地听他说完,没有立刻发表意见,而是起身给他又倒了一杯热茶。
“钱叔,我问你,你想听真话,还是想听假话?”
这个问题,像一盆冷水,浇在了钱三-江的怒火上。
他愣了一下,看着李默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,心里莫名地一颤。
他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当然要听真话!”
“真话就是,”李默的语气平淡无波,“有人在背后搞鬼,故意给我们工作进度使绊子。”
虽然早有预感,但当这句话从李默嘴里说出来时,钱三江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。
他攥紧了拳头,骨节发白。
“那……假话呢?”他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。
李默的嘴角,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:“假话是,大家都同仇敌忾,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。
现在遇到的所有困难,都只是新项目磨合期的正常阵痛,只要我们再加把劲,咬咬牙,就能克服过去。”
这番话,多么冠冕堂皇,多么振奋人心。
这不就是白书恒那帮人天天挂在嘴边的调调吗?
“砰!”
钱三江再也忍不住,猛地站起身,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,发出一声巨响。
“是他们!肯定是白书恒和冯逸晨那两个王八蛋!”他双目赤红,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,“白天在会议室装孙子,背地里就给我来这套阴的!
阳奉阴违!我他妈现在就去找他们!
我倒要问问,他们到底想干什么!
是不是非要把宁光县搞垮了才甘心!?!!”
他现在终于明白李默那天为什么说他们只是“暂时被吓住了”。
这帮人,根本就没有服过!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更阴险,更恶心的方式来对抗。
怒火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,他转身就要往外冲,恨不得立刻就冲到那两个人的家里,把他们的领子揪起来,问个明白。
整个宁光县,都等着这个项目吃饱饭奔小康,等着这个项目翻身。
可这帮蛀虫,为了自己那点蝇头小利,竟然在这种时候,还在不遗余力地搞破坏!
这已经不是政见不合了,这是在挖宁光县几十万百姓的根!
钱三江的胸膛剧烈起伏,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怒火给活活气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