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6年冬至后第四日的晨光,是被铅灰色云层滤过的冷白。
细碎的雪粒还黏在法租界霞飞路的青石板上,被早起的黄包车夫碾出两道深色辙印,又很快被新落的雪覆盖。
“益民商行”的木质招牌挂在门楣上,边角被岁月磨得发白,“益民”二字的红漆裂了细缝,雪粒子落在上面,像给这乱世里的小铺子缀了层霜。
沈青梧蹲在柜台后,指尖捏着一块浸了温水的布,正细细擦拭泛黄的线装台账。
账本是前掌柜留下的,纸页脆得像秋叶,上面记着“阴丹士林布:每匹洋三角”“印花细布:进货二十匹”的字迹,墨水在潮湿处晕成浅灰,是前几日雪水渗进柜台缝隙弄的。
她穿的粗布褂子是顾晏辰找相熟裁缝改的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一道淡粉色的疤——那是冬至夜逃出来时,被沈家后院的铁丝网划的,如今结痂脱落,只留浅浅一道印,像在提醒她那场血色灭门不是梦。
商行里生着个铁皮炭盆,炭火只剩几点红,勉强能烘暖指尖。
伙计阿力拎着扫帚从后门进来,鞋底子沾着雪,在地上踩出一串湿痕。
他才十七岁,脸上还带着少年气,扫到柜台边时,忽然停了手,凑到沈青梧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:“阿青姐,你看街对面那巷口——那人从我们开门就站着,帽檐压得快遮住脸,老往这边瞟。”
沈青梧擦账本的手没停,目光却顺着阿力的视线飘出去。
巷口的男人穿件黑短褂,领口别着个铜扣,双手插在裤兜里,脚边积了圈雪——显然站了很久。
她心里一动,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衣襟内袋,那里藏着福伯塞给她的“杜”字和田玉佩,玉佩的凉意透过粗布传来,让她瞬间想起冬至夜沈敬海手里的樱花纹短刀,还有报纸上“张记”记者写的“商业纠纷”谎话。
“别盯着他看,”沈青梧把布拧干,叠好放进抽屉,“他要是想动手,不会只在巷口耗着。先把雪扫干净,顾先生该出来了。”
阿力“哎”了一声,刚举起扫帚,就听见内侧的布帘“哗啦”响。顾晏辰走出来,身上沾着淡淡的药粉味——里间隔间堆着的粗布下面,藏着地下党从香港运的奎宁和磺胺,他刚清点完。
他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条,眉头拧着,走到柜台边时,把纸条往沈青梧面前一递:“烟馆跑堂传来的信,沈敬海昨天去了聚仙楼,见了张啸林的手下张法荛。”
“聚仙楼?”沈青梧指尖捏紧纸条,纸边硌得指腹发疼。
她记得顾晏辰说过,聚仙楼是沈敬海和张啸林合开的,烟馆里的鸦片一半运给日本人,一半卖给上海的富户,是两人敛财的黑窝。
她展开纸条,上面是跑堂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几个字:“沈提‘益民’,要找‘小贱人’”。
“‘小贱人’指的就是你,”顾晏辰把纸条扔进炭盆,火星“噼啪”溅起,很快烧成灰烬,“他不敢明着动杜先生的商行,想借张啸林的手来闹——张法荛手下有群地痞,最擅长砸场子栽赃。”
沈青梧的指尖在柜台边缘轻轻敲着,这是她前世在边境分析敌情时的习惯。
巷口的眼线是哨探,沈敬海见张法荛是布局,连报纸舆论都被操控,这分明是张密不透风的网,要把她从商行里逼出来。
她抬头望向窗外,雪粒还在飘,远处的电车“叮叮”驶过,车身上贴的“大减价”海报被风吹得卷边,法租界的行人裹紧棉袄匆匆而过,没人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租界里,藏着要人命的阴谋。
“顾先生,”沈青梧忽然开口,声音平稳却带着劲,“张法荛的地痞要是来闹,别拦着我。”
她想起系统绑定后,新手任务奖励的“基础格斗精通”——精准砸手腕、侧移锁喉的技巧,她在商行后院练了两晚,此刻指关节都透着熟悉的发力感。
前世她能在边境徒手制服恐怖分子,这辈子对付几个地痞,绰绰有余。
顾晏辰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她的意思。
他看着沈青梧眼底的光,那不是普通庶女该有的怯懦,是经历过生死的坚定。
他点了点头,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磨得锋利的水果刀,递给她:“藏在靴筒里,以防万一。但记住,先自保,再反击。”
沈青梧接过刀,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更清醒。
她把刀塞进靴筒,又摸了摸衣襟里的玉佩——福伯的嘱托、父亲的死、沈家的火,这些都刻在她心里。
巷口的眼线还在,沈敬海的阴谋还在继续,但她不再是那个刚穿越过来、只能仓皇逃跑的沈青梧了。她有特种兵的身手,有系统的助力,更有在乱世里杀出血路的决心。
炭盆里的火星又暗了些,商行外的雪还没停,法租界的寒意透过门缝渗进来,却冻不住沈青梧眼底的热。她知道,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,而她,已经做好了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