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过中天,青牛村祠堂后院静室内,灯火如豆。
刘镇南盘膝坐在蒲团上,面前摊开着从葬龙渊拓印的碑文玉简,以及青云子的那封信。烛光摇曳,在他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剑心草的效力仍在持续,识海中那刺痛感已消去大半,混沌印记也恢复了沉寂,只是偶有微光流转,提醒着它的存在。
右腿伤口敷了特制的金疮药,被腐骨冥蛇毒性侵蚀的皮肉已开始结痂,但经脉中仍残留着些许阴寒,需时日慢慢化解。不过比起神魂之伤的好转,这点伤势已不算什么。
“地生水,水生风,风生火,火归地……”
他低声念着碑文上的句子,指尖在虚空中勾勒着四钥流转的轨迹。若碑文为真,那四钥并非死物,而是按照五行相生的规律,在天地间循环流转。地钥在他手中,水钥将现于寒冰深渊,那火钥、风钥又会在何时何地出现?
更重要的是,“四钥齐聚,造化自生”这八个字,隐隐指向了天墟秘境的核心秘密——或许四钥本身,就是开启某种终极造化的钥匙。
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,若非他神识恢复大半,几乎难以察觉。
“素衣?”刘镇南抬头。
门被轻轻推开,林素衣闪身而入,又反手将门掩上。她仍穿着那身普通衣裙,但发髻微乱,眉宇间带着疲惫,显然一路奔波未歇。
“如何?”刘镇南起身为她倒茶。
林素衣在对面坐下,接过茶盏一饮而尽,这才缓了口气,神色凝重道:“黑水城的水,比我们想的还要深。”
她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,在桌上摊开。那是一幅详尽的地图,标注着寒冰深渊周边三百里的山川地势、城镇村落,以及各方势力的临时据点。
“这是我从黑水城‘听风阁’购得的最新情报。”林素衣指尖点在地图中心,那里用朱砂标出一个醒目的红点,“寒冰深渊,核心区域在此。但如今方圆百里,已被七家势力划地封锁。”
“哪七家?”
“血煞宗、玄冰宫、烈火门、金剑山庄、厚土堡、神木谷,以及……”林素衣顿了顿,“青云门。”
刘镇南目光一凝:“青云门果然去了。”
“不止去了,而且阵容最强。”林素衣又取出一张名单,“据探子回报,青云门此次由两位金丹长老带队,一位是青云子,另一位是其师弟青阳子。随行凝元弟子十五人,其中三人是凝元后期,七人凝元中期。此外,还有三十余名炼气期弟子负责外围警戒。”
“两位金丹,十五凝元……”刘镇南眉头深锁。这等阵容,足以横扫寻常小宗门了。青云门对水钥,果然是势在必得。
“血煞宗呢?”
“血煞宗来了三位金丹长老,但其中一位是前几日败走的血骨长老,伤势未愈,实力打折扣。凝元弟子二十余人,但多是初期、中期,后期只有五人。”林素衣道,“不过他们行事狠辣,已在深渊外围布下三重‘血煞炼魂阵’,擅闯者死。”
“玄冰宫是寒冰深渊的地头蛇,对此地环境最熟悉,但门中只有一位金丹初期的太上长老坐镇,凝元弟子十余人。他们放出话来,水钥生于北地,当属北地修士,外人不该觊觎。”
“烈火门、金剑山庄、厚土堡、神木谷四家,皆是中型宗门,各有一位金丹长老带队,凝元弟子五到八人不等。这四家私下已达成盟约,要共进退,分润好处。”
刘镇南默默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。七家势力,金丹修士至少八位,凝元修士超过六十人,炼气期弟子更是数以百计。这等阵容,别说夺取水钥,便是想要靠近寒冰深渊核心,都难如登天。
“还有一事。”林素衣声音更低,“我在黑水城探听到一则流言,不知真假。”
“说。”
“流言说,水钥现世并非自然流转,而是有人以秘法强行牵引,要借水钥之力,开启寒冰深渊深处的一处上古遗迹。那遗迹中,藏有‘玄冥真水’的凝练之法。”
玄冥真水!刘镇南心头一震。此乃天地奇水之一,性极寒,可冻结万物,更能滋养神魂,是修炼水行功法、炼制高阶丹药的至宝。若真有人能凝练出玄冥真水,其价值绝不逊于水钥。
“谁在幕后操纵?”
“不知。”林素衣摇头,“流言源头很杂,有说是血煞宗,有说是玄冰宫,也有说是某个隐世不出的老怪物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——水钥现世之夜,寒冰深渊必有惊天变故。许多修士已暗中撤离,不愿趟这浑水。”
静室中一时沉寂,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“噼啪”声。
良久,刘镇南缓缓道:“青云子信中邀我合作,允我水钥,只求三个天墟名额。你如何看?”
林素衣沉吟片刻:“条件看似优厚,但不可信。青云门阵容最强,若真得了水钥,何须与你分享?届时翻脸不认,你又能如何?所谓合作,恐怕是想借你之地钥感应,确定水钥精确位置,再行抢夺。甚至……以你为饵,引出血煞宗等势力,他们好坐收渔利。”
刘镇南点头:“与我所想一致。但眼下局面,我们势单力薄,若不与任何一方合作,连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“那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既要合作,也不完全合作。”刘镇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青云子不是要三个名额么?我给。但我不要水钥,我要别的东西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玄冥真水的凝练之法,或者……”刘镇南顿了顿,“等价的宝物、功法、或是承诺。”
林素衣一怔,随即明悟:“你是要坐地起价?”
“不错。”刘镇南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沉沉夜色,“既然各方势力齐聚,那便让这潭水更浑些。明日一早,我修书三封。一封给青云子,同意合作,但要加价。一封给玄冰宫,告诉他们,我有办法找到水钥精确位置,愿与他们共享。第三封……给那四家联盟,就说我手中有地钥,可助他们感应水火二钥的流转规律,但需他们承诺,在寒冰深渊中保我安全。”
“你这是要左右逢源,引动各方猜忌。”林素衣蹙眉,“可这般行事,风险极大。一旦被识破,便是众矢之的。”
“本就已是众矢之的。”刘镇南转身,目光平静,“血煞宗欲杀我而后快,青云门对我虎视眈眈,其余各方也不会放任地钥流落在外。既然躲不过,那便主动入局,乱中求活。”
他走回桌边,提笔铺纸:“况且,我真正的目标,从来不是水钥。”
笔尖蘸墨,他在纸上写下四个字:
打草惊蛇。
“我要看看,这潭浑水底下,究竟藏着多少大鱼。更要看看,那幕后操纵水钥现世之人,到底是谁。”
三封信很快写好,以特殊手法封印。刘镇南唤来王铁柱,吩咐他明日一早,派三名机灵可靠的村民,分别送往黑水城的三处地点。
“记住,送信之人不必隐藏行踪,反而要大张旗鼓,让各方眼线都看到,青牛村有信使出村。”刘镇南郑重叮嘱。
王铁柱虽不解其意,但毫不犹豫地应下,接过信匆匆离去。
静室内重归寂静。
林素衣看着刘镇南,欲言又止。
“想说什么便说吧。”刘镇南温声道。
“你……是不是已有赴死之心?”林素衣声音微颤。
刘镇南一怔,随即摇头:“不,恰恰相反。正因想活,才要行此险招。”
他走到林素衣面前,握住她的手。她的手依旧微凉,但掌心有薄茧,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。
“素衣,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去寒冰深渊,非要卷入这浑水?”
林素衣摇头。
“因为逃不掉。”刘镇南声音低沉,“地钥在我手,混沌之力我已显露。从那一刻起,我便已是局中人。血煞宗不会放过我,青云门不会放过我,那些觊觎天墟机缘的势力都不会放过我。便是躲在这青牛村,布下再多大阵,又能守得几时?金丹可挡,元婴呢?化神呢?”
他松开手,走到墙边,取下悬挂的铁剑。剑是普通精铁所铸,剑身有修补的痕迹,但在烛光下,依旧泛着冷冽寒光。
“既然躲不过,那便迎上去。寒冰深渊这一局,各方势力汇聚,看似凶险,实则是我唯一的机会。唯有在乱局中展现实力、谋得筹码,才有资格坐在谈判桌上,才有资格……活下去。”
林素衣沉默良久,缓缓起身,走到他身边,从怀中取出一物。
那是一枚冰蓝色的剑穗,以寒蚕丝编织而成,末端系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冰晶,散发着淡淡寒气。
“这是我师尊当年所赠,名为‘冰心锁魂穗’。佩戴此穗,可守心神,抵御幻术、迷魂类法术。你……带着。”
她将剑穗系在铁剑剑柄上,动作轻柔而认真。
刘镇南低头看着,心头暖流涌动,却只说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窗外,远处传来一声鸡鸣。
天快亮了。
“你歇息吧,我再去看看阵法。”林素衣转身欲走。
“素衣。”刘镇南忽然叫住她。
“嗯?”
“等寒冰深渊之事了结,若我们还活着……”刘镇南顿了顿,声音很轻,“我带你去南方看看。听说那里四季如春,花开不败。”
林素衣身子微颤,没有回头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推门而出。
门关上,脚步声渐远。
刘镇南站在原地,手握铁剑,剑柄上的冰蓝剑穗微微晃动。他闭目,深吸一口气,再睁眼时,眼中已是一片清明。
转身,他盘膝坐下,将铁剑横于膝上,双手结印,运转《鸿蒙天仙诀》。
识海中,混沌印记微微发光。这一次,他没有抗拒,而是以心神缓缓靠近,尝试着去理解、去沟通那苍茫古老的力量。
窗外,晨曦微露。
新的一天,新的棋局,已然开始。
而在百里之外的黑水城中,三处不同地点,三名信使几乎同时抵达,将密封的信函递出。
青云客栈天字房内,青云子拆开信,看着信中内容,抚须而笑:“有意思。此子不仅敢坐地起价,还要玄冥真水凝练之法……胃口不小。”
玄冰宫驻地,一位白发老妪看完信,冷哼一声:“地钥之主?想与我玄冰宫合作?且看你有几分本事。”
四家联盟的临时议事厅中,四位金丹长老传阅信件,彼此对视,眼中皆有精光闪烁。
“地钥在他手,水火二钥的流转规律……此子所图不小。”
“不妨虚与委蛇,先答应他。待入了寒冰深渊,再见机行事。”
“善。”
三封信,如三颗石子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寒潭,激起的涟漪,正缓缓扩散。
而寒冰深渊深处,万丈冰层之下,一点幽蓝的光芒,正随着月相变化,越来越亮。
月圆之夜,越来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