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的夜晚,周氏庄园主楼灯火通明,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寂。周志远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步伐推开家门,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空旷的回响。连续三周的自我放逐,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神经,试图冲刷掉那个清晨带来的灭顶恐慌和深入骨髓的肮脏感,此刻回到这个象征着“正常”和“责任”的堡垒,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,更深的是那份无法言说的心虚。
他脱下沾着夜露寒气的外套,管家陈伯无声地接过。客厅里,暖黄的灯光下,张晓云正坐在宽大的沙发里,膝盖上摊着一本时尚杂志,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。听到动静,她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——有关切,有担忧,还有一丝被长久忽略的委屈,但最终都化作了温婉的平静:“回来了?吃饭了吗?厨房温着汤。”
“吃过了。”周志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,甚至有些沙哑。他避开妻子那双清澈、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,目光扫向客厅另一侧。女儿周雨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,捧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,昏黄的落地灯光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。儿子周蓓则盘腿坐在地毯上,对着巨大的曲面屏电视,手指在游戏手柄上飞快地操作着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
“爸!”周蓓眼尖,看到周志远,立刻暂停了游戏,像只活力四射的小豹子般蹦起来,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,“你可算回来啦!我们都快不认识你了!”
周雨也抬起头,合上书,轻声叫了句:“爸爸。”她的目光在周志远明显憔悴、眼窝深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周志远心头微微一暖,又像被细针扎了一下。他走过去,习惯性地想揉揉儿子的脑袋,手抬到一半,又觉得有些生疏,最终只是拍了拍周蓓的肩膀:“臭小子,作业写完了?”
“早写完了!”周蓓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,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周志远,“爸,你知道吗?我们班新来了个欧阳老师!代课的!人可好了!”
“欧阳老师?”周志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!血液瞬间涌向四肢百骸,又在下一秒冻结。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僵硬取代,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度,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,“哪个欧阳老师?!”
“就是欧阳琳老师啊!”周蓓毫无心机,沉浸在分享的喜悦里,“她教我们文学鉴赏,讲得可有意思了!比原来的老古板强多了!而且她人特别特别nice!对我特别好!上周还送了我一套限量版的球星卡呢!全班就我有!”少年的语气充满了炫耀和对欧阳琳不加掩饰的喜爱。
周志远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,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。他猛地看向周雨,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求救的求证和最后一丝侥幸。
周雨迎上父亲的目光,那双和她母亲一样清澈、却更多了几分早慧沉静的眸子,平静无波。她轻轻开口,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冰冷的小锤子敲在凝滞的空气里:“是,代课老师,欧阳琳。每周六都来家里,跟妈妈喝茶聊天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弟弟兴奋的脸,又落回周志远紧绷的脸上,补充了一句,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,“你当心点,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好?她对你那么好,小蓓,指不定惦记你什么呢。”这话是对弟弟说的,眼神却牢牢锁着父亲骤然收缩的瞳孔。
“姐!”周蓓立刻不高兴地反驳,少年的自尊心让他觉得姐姐在泼冷水,“你怎么这样啊!难道天底下就没有好人吗?欧阳老师就是好!又温柔又漂亮,还懂那么多!妈也喜欢她!”他转向张晓云寻求支持。
张晓云连忙放下杂志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打圆场:“好了好了,小雨,别吓唬弟弟。欧阳老师人是不错,很有教养,对孩子们也用心。”她看向周志远,带着一丝劝解,“志远,孩子们都大了,有自己的判断。欧阳老师每周来陪我聊聊天,我也挺高兴的,一个人在家也闷。”
周志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!欧阳琳!她竟然已经登堂入室!每周六!像一条毒蛇,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妻子和孩子!他看着儿子周蓓那张写满对欧阳琳崇拜和信任的天真脸庞,看着妻子张晓云那毫无防备、甚至还带着对欧阳琳好感的温婉笑容,再想到女儿周雨那句冰冷的警告,巨大的恐慌和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撕裂!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,声音因为极致的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、冰冷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斩钉截铁地说:“小雨说得对!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周蓓错愕的脸,最终落在张晓云身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无缘无故的好,背后必有图谋!一个代课老师,跟你们非亲非故,凭什么每周六都往我们家跑?还送你东西?”他盯着周蓓,“以后离她远点!保持距离!”
“致远!”张晓云蹙起了眉头,觉得丈夫的反应太过激烈,有些不近人情,“琳琳她……”
“别叫得那么亲热!”周志远粗暴地打断她,积压了三周的恐惧、愤怒和无处发泄的耻辱感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,目标直指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,“她算什么东西?!一个外人!你们给我记住了!往上贴的人,肯定带着目的!明天她不是还要来吗?”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充满戾气的弧度,“好,我就在家等着!我倒要看看,这位‘温柔漂亮’的欧阳老师,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!”
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,带着浓重的厌恶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。说完,他不再看妻子儿女各异的表情,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,转身大步走向书房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厚重的实木门,将客厅里凝固的震静和不安隔绝在外。
周蓓被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吓懵了,委屈地瘪着嘴看向母亲。周雨则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思绪。张晓云怔怔地看着紧闭的书房门,丈夫那失控的暴怒和眼底深藏的恐惧像一根刺,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。一种模糊的不安,悄然蔓延开来。
***
周六上午,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周氏庄园。那辆熟悉的白色特斯拉再次准时驶入。欧阳琳降下车窗,贪婪地呼吸着庄园里混合着昂贵植物和金钱气息的空气。修剪如茵的草坪,怒放的玫瑰,波光粼粼的泳池,还有那些穿梭其间、训练有素的佣人……这一切都让她心潮澎湃。
今天,将是关键的一步。她知道周志远在家。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如同困兽般的焦躁和愤怒。但那又如何?愤怒只会让他失去理智,而失去理智的男人,更容易被抓住破绽。她精心描画着妆容,确保每一根发丝都妥帖地待在它该在的位置,米白色的套装衬得她温婉知性,珍珠耳钉闪烁着低调的柔光。她调整好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、带着期待和一点点羞涩的笑容,推开车门。
管家陈伯依旧恭敬地站在台阶旁,只是今天的眼神似乎比往日更深沉了一些。“欧阳老师,您来了。”
“陈伯,辛苦您。”欧阳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甜美。
走进门厅,璀璨的水晶灯依旧,脚下的意大利大理石依旧冰冷昂贵。但今天的空气里,似乎多了一丝无形的紧绷感,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。欧阳琳敏锐地捕捉到了,心底的兴奋更甚。
“琳琳来啦!”张晓云迎了出来,笑容依旧,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昨晚残留的疲惫。她亲热地挽住欧阳琳的手臂,力道却似乎比平时重了一点,“快进来,今天天气真好。”
“晓云姐!”欧阳琳回以更加灿烂的笑容,目光却像雷达一样迅速扫过客厅。周蓓坐在沙发上,看到她进来,眼睛亮了一下,似乎想打招呼,但想到昨晚父亲的严厉警告,又有些怯怯地把话咽了回去,只小声叫了句“欧阳老师”。周雨则坐在窗边的老位置看书,闻声抬头,目光平静地落在欧阳琳脸上,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,淡淡地点头致意:“欧阳老师。”
没有周志远的身影。
欧阳琳心中冷笑,脸上却笑得更加温婉:“小雨小蓓好。”她转向张晓云,语气带着亲昵的撒娇,“晓云姐,我昨天路过那家你喜欢的甜品店,新出了栗子蒙布朗,特意给你带了一个,还有小蓓爱吃的草莓拿破仑。”她晃了晃手中精致的纸袋。
“哎呀,琳琳你太有心了!”张晓云感动地说着,拉着她坐下。
佣人王姐端上了刚泡好的花果茶和精致的点心。张晓云状似随意地问道:“王姐,中午欧阳老师在这儿吃饭,准备的什么菜?”
王姐还未回答,一个冰冷、带着明显不悦的男声,如同寒冰碎裂般,突兀地从旋转楼梯的方向砸了下来:
“平常菜!不用特别准备!”
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揪!
周志远出现在楼梯口。他没有穿家居服,而是换了一身深色的休闲衬衫和长裤,头发一丝不苟,显然刻意整理过。但这刻意的整齐,反而更凸显了他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阴鸷和浓重的疲惫。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,步伐沉稳,却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,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迫感。他的目光,如同淬了冰的探针,精准地、毫不掩饰厌恶地,直刺向刚刚坐下的欧阳琳!
他走到客厅中央,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,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浓重的阴影。他就站在那里,没有坐下的意思,目光带着审判般的冰冷,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欧阳琳,仿佛在打量一件令人作呕的赝品。那眼神里的鄙夷和驱逐之意,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。
欧阳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扭曲的兴奋和被冒犯的怨毒!老东西!装模作样!你在我面前脱光了求饶的样子忘了?!她心底的毒蛇在疯狂吐信,指甲狠狠掐进掌心,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。
她迅速调整呼吸,在周志远那几乎能冻死人的目光注视下,缓缓站起身。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般重新绽放,甚至比刚才更加温婉动人,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和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怯?她的脸颊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,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瞟了周志远一眼,又迅速垂下,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:
“周总……也在呀?”她微微欠身,姿态放得极低,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,“大忙人,今天怎么……有空在家了?”那语调的转折,那微微拖长的尾音,那含羞带怯的眼神,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,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,无声地撩拨着、暗示着、嘲弄着。
周志远只觉得一股邪火“噌”地窜上头顶!太阳穴突突直跳!这女人!这令人作呕的演技!这赤裸裸的、带着性暗示的挑衅!她竟然敢!敢在他妻子面前,在他家里,用这种语气!他胸腔剧烈起伏,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暴怒的野兽,死死盯着欧阳琳那张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脸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碾磨出来,裹挟着彻骨的冰寒和毫不掩饰的憎恶:
“这就是欧阳老师吗?”他明知故问,语气里的轻蔑如同淬毒的匕首,“孩子们在学校,多亏了您‘照顾’。”他刻意加重了“照顾”二字,充满了讽刺。“最近是忙。今天特意抽空在家,就是为了‘好好’见见您这位‘尽心尽力’的老师!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裹着冰碴的寒风,刮得整个客厅的空气都仿佛要结冰。那赤裸裸的敌意和驱逐令,让张晓云和周蓓都僵住了,连周雨翻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。
张晓云脸色微变,急忙站起身,带着一丝慌乱和尴尬,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:“欧阳老师,你别介意,我们家周志远……他、他就这样的,说话直,有时候……挺难听的。”她看向周志远,带着一丝恳求,“志远,你……”
“难听?”周志远猛地打断妻子,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欧阳琳,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戾气的弧度,声音如同寒铁相击,“我只是想问问这位欧阳老师,费尽心机,每周往别人家里跑,究竟骨子里藏着什么药?又想打什么样的算盘?!” 他上前一步,无形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涌向欧阳琳,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剖开她精心伪装的皮囊,直刺她肮脏的灵魂深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