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水流从头顶花洒猛烈冲刷而下,砸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。周志远赤身站在宽大的淋浴间里,闭着眼,任由滚烫的水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身体。蒸汽氤氲,模糊了昂贵的意大利瓷砖墙面。他用力地、近乎自虐般地搓洗着皮肤,尤其是脖颈、手臂,仿佛要将欧阳琳残留在他身上的每一丝冰冷香气、每一寸可能的触碰痕迹都彻底洗刷干净,连同那深入骨髓的肮脏感和灭顶的恐慌。
热水冲刷着皮肤,带来短暂的麻痹,却冲不散脑海里反复闪回的画面:欧阳琳冰冷的眼神,轻蔑推开钞票的指尖,那句如同诅咒的“夫妻情分”,以及……那部藏在盆景后的手机可能记录下的、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影像。每一次回想,都让他胃部痉挛,喉咙发紧。他用沾满泡沫的浴球狠狠擦过胸口,皮肤被搓得发红生疼,心里的污秽感却丝毫未减。
楼下隐约传来妻子张晓云和孩子们说话的声音,那平日能让他瞬间放松下来的温馨声响,此刻却像一根根细针,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。他关掉水阀,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忙擦干身体,套上干净的居家服,动作迟缓而沉重。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、憔悴、眼窝深陷的脸,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慌和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颓唐。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,却无法驱散那笼罩全身的阴冷。
他不能下楼。他无法面对妻子那双清澈、带着无声询问的眼睛,更无法在孩子们面前强颜欢笑。公司……对,公司还有重要的事情。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。他拿起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——已经充上了电。屏幕亮起,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和几条工作信息。他像是找到了逃离现实的借口,迅速点开助理的号码拨了出去,声音刻意压低,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急迫:
“喂,小刘?嗯,是我。通知下去,上午十点,所有部门负责人,紧急会议!对,现在就通知!另外,把上个月华东区所有项目的风险评估报告,立刻发到我邮箱!还有,下午约见银行张行长的时间提前到一点半!……对,很急,立刻去办!”
他语速极快地下达着指令,仿佛只有用这些繁杂紧迫的事务填满每一分钟,才能暂时将那巨大的恐惧和耻辱挤出去。挂了电话,他对着镜子再次深吸一口气,努力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,仿佛要重新披上那层名为“周董”的铠甲,然后脚步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书房——那个此刻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掌控感的堡垒。他需要工作,需要将自己彻底淹没在文件、数据和决策的海洋里,才能暂时忘却那个刚刚逃离的、如同噩梦般的清晨。
***
周六的午后,阳光正好。周氏庄园巨大的草坪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翠绿光泽,精心修剪的玫瑰花丛散发着馥郁的甜香,喷泉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。空气中弥漫着周末特有的、慵懒而安宁的气息。
一辆线条流畅的白色特斯拉model S缓缓驶入庄园气派的大门,沿着宽阔的私人车道平稳前行。车窗降下,驾驶座上,欧阳琳那张妆容精致、温婉动人的脸,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,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。
然而,当车子绕过巨大的圆形喷泉花坛,那座如同宫殿般宏伟的欧式主楼完全展露在眼前时,欧阳琳握着方向盘的纤细手指,几不可察地骤然收紧!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她的瞳孔,在阳光的映照下,瞬间收缩,随即又猛地放大!眼底深处,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、如同饿狼看见肥美猎物般的、贪婪至极的光芒!
太……大了!
太……奢华了!
比她在网上搜索到的任何一张航拍图都更加震撼!主楼恢弘气派,巨大的落地窗反射着耀眼的阳光。修剪得如同艺术品般的前后花园,一眼望不到边际。远处,一个湛蓝色的巨大私人游泳池在阳光下波光粼粼,如同镶嵌在绿毯上的蓝宝石。穿着统一制服的园丁正推着除草机在远处工作,一个穿着黑色西装、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主楼台阶前,似乎在等候她。视线所及,至少有七、八个穿着不同制服、步履轻快、训练有素的佣人在庭院各处安静地忙碌着。
这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,这是权力的具象化!是上海滩顶级阶层触手可及的巅峰生活!是她欧阳琳梦寐以求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登上的王座!胸腔里那颗心,因为巨大的渴望和兴奋而疯狂地擂动着,几乎要撞破胸膛!她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惊叹和那刻骨的贪婪,迅速调整呼吸,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婉知性、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。车子稳稳停在主楼前。
管家陈伯早已恭敬地迎了上来,得体地为她拉开车门:“欧阳老师,您好,夫人和少爷小姐已经在等您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欧阳琳优雅地跨出车门,声音温柔悦耳。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香奈儿粗花呢套装,搭配同色系珍珠项链和耳钉,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,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优雅、得体、毫无攻击性的书卷气。与那个在奢华套房里歇斯底里的女人判若两人。
走进挑高近十米、悬挂着巨型水晶吊灯的恢弘门厅,欧阳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,头顶是璀璨夺目的水晶灯瀑布,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油画,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和鲜花的混合气息。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财富和地位。她眼底的贪婪和占有欲几乎要喷薄而出,又被她强行压回那温婉的面具之下。
“欧阳老师!欢迎欢迎!”张晓云温柔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。她快步迎了出来,脸上带着真诚热情的笑容。她今天穿着一件舒适的浅蓝色羊绒开衫,长发松松挽起,素面朝天,却自有一种温婉从容的气质,那是被岁月和优渥生活浸润出来的安然。与精心雕琢的欧阳琳相比,她更像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。
“周太太,您好!冒昧打扰了!”欧阳琳立刻迎上去,笑容温婉动人,微微躬身,姿态放得极低。
“哎呀,快别这么客气!”张晓云亲热地拉住她的手,引着她走向宽敞明亮、布置得温馨又不失格调的客厅,“叫我晓云就好!快请坐!”她转头吩咐,“王姐,把刚切好的水果和刚烤好的曲奇端上来!还有我泡的那壶金骏眉!”
“好的,夫人。”一位穿着整洁制服的中年女佣应声而去。
客厅中央巨大的白色真皮沙发上,坐着两个穿着国际学校校服的少年少女。女孩周雨,14岁,安静地坐在那里,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。她继承了母亲清秀的眉眼,气质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静和早慧,乌黑的眸子清澈明亮,看向欧阳琳时,带着一丝符合这个年龄的好奇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。男孩周蓓,同样14岁,眉眼间则更像父亲周志远,透着一股子蓬勃的活力。他正拿着平板电脑玩游戏,看到欧阳琳进来,立刻放下平板,站起身,脸上洋溢着阳光灿烂、毫无城府的笑容,大声打招呼:“欧阳老师好!”
“小雨,小蓓,你们好!”欧阳琳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,目光在两个学生身上扫过,带着职业性的亲切,心底却在飞速评估:女孩沉稳,心思可能更细;男孩活泼天真,更容易亲近和……利用。
精致的果盘(进口车厘子、蓝莓、奇异果切片)、香气四溢的烤曲奇、一套莹润如玉的白瓷茶具很快被端了上来。张晓云亲自给欧阳琳斟了一杯色泽金红透亮的红茶:“欧阳老师,您别客气,随便吃点。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,就是些家常东西。”
“晓云姐,您太客气了!”欧阳琳双手接过茶杯,指尖感受到杯壁温润的暖意,笑容真诚而略带羞涩,“这已经很丰盛了!您叫我琳琳就好。”她环顾了一下这奢华得如同宫殿却又处处透着主人品味的客厅,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和陈设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和真诚,“小雨和小蓓真是好福气,能在这样温馨又充满艺术氛围的环境里长大。周总……不在家吗?”她看似随意地问起,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,轻轻落在张晓云脸上。
张晓云正拿起一块曲奇递给欧阳琳,闻言动作自然地放下点心盘,脸上笑容依旧温婉,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,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:“他啊,公司忙,最近事情特别多,几乎都在外边。”她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,“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去公司开会了,说是有紧急事务。”
“哦,周总真是日理万机,太辛苦了。”欧阳琳适时地流露出理解和敬佩,小口抿着茶,优雅地放下茶杯,身体微微前倾,带着一种真诚的亲近感,“晓云姐,跟您聊天真舒服,感觉特别投缘。您要是不嫌弃,我以后能常来找您聊聊天吗?在学校照顾小雨小蓓也是我的荣幸,就是怕……打扰到您。”
“怎么会呢!”张晓云立刻笑着摆手,眼神真挚,“琳琳你愿意来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!我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。以后有空就常来玩,别见外!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!”她的话语充满了热情和毫无防备的善意。
“那……真是太谢谢晓云姐了!”欧阳琳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、带着受宠若惊般羞涩的笑容,眼底深处却像投入石子的深潭,漾开一圈冰冷而幽暗的涟漪。她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掩去眸中翻涌的毒液。
自己家?
呵……
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,一股扭曲的快意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。
周太太的位置……迟早是我的!
张晓云……你这个天真愚蠢的女人,还对我笑脸相迎?
等着吧。
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……“了解”我和周志远的关系。
我会让你在这座你引以为傲的庄园里,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!
我会让你笑着递给我的每一杯茶,都变成穿肠的毒药!
欧阳琳端起茶杯,借着氤氲的热气,掩饰着唇角那一抹转瞬即逝的、冰冷而怨毒的弧度。她抬起头,看向张晓云时,眼神依旧清澈温婉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和羞怯:
“晓云姐,您真好。那我以后……可就不客气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