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牧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。
江月月几乎没合眼,一直守在他身边,握着他的手,感受着他掌心温度的变化,听着他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。
直到天光微亮,雨声渐歇,她才靠在沙发边,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一会儿。
醒来时,发现秦牧已经醒了。
他正侧躺着,安静地看着她,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澈,只是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懵懂,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。
“月月……”他小声唤她,声音有些沙哑,“你……一直在这里吗?”
他看到江月月眼下淡淡的青黑,和依旧坐在地毯上的姿势,心里有点闷闷的难受。
他好像……又让月月担心了。
“嗯。”江月月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,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,“醒了?头还疼吗?”
秦牧仔细感受了一下,然后摇了摇头:“不疼了。”
他坐起身,薄毯从身上滑落。
他看着她,犹豫了一下,还是小声问道:“月月,我昨天……是不是又吓到你了?”
他记得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,也记得月月焦急苍白的脸。
江月月的心微微一揪。
她伸手,理了理他睡乱的黑发,语气轻松地说:“没有吓到。只是看你不舒服,我很担心。”
她顿了顿,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说:“秦牧,以后如果哪里不舒服,或者……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让你难受的画面,一定要马上告诉我,好吗?”
“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着。”
秦牧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,心头暖烘烘的。
他用力点头,像是许下郑重的承诺:“嗯!告诉月月!”
他伸手,把江月月从地毯上拉起来,让她坐在自己身边,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,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,小声说:“月月,对不起……”
“傻瓜,说什么对不起。”江月月搂住他,心里酸涩又柔软,“你没事就好。”
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,洒进客厅,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阴霾。
两人依偎在沙发上,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引发剧烈头痛的话题。
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的噩梦,醒了,就过去了。
秦牧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。
他肚子咕咕叫了起来。
“月月,我饿了。”他摸着肚子,眼巴巴地看着她。
“想吃什么?我去做。”江月月起身。
“想吃小馄饨!虾仁馅的!”秦牧立刻点餐,眼神亮晶晶的。
“好,那就小馄饨。”
江月月笑着走向厨房,开始准备早餐。
秦牧也跟了进去,围着她打转,一会儿递个碗,一会儿拿根葱,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,但存在感极强。
热腾腾的小馄饨很快端上桌。
清亮的汤底,漂浮着紫菜和虾米,一只只皮薄馅大的馄饨像元宝一样躺在里面,香气扑鼻。
秦牧吃得额头冒汗,一脸满足。
江月月看着他恢复活力的样子,心中稍安。
也许,昨晚只是偶然的刺激过度。
只要她小心守护,不让他再接触到那些关键词,他就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。
然而,这个侥幸的念头,在当天下午,就被打破了。
林婉儿来了。
她提着一盒刚出炉的、秦牧很喜欢的某家老字号点心,像是寻常闺蜜串门。
“婉儿姐姐!”秦牧看到点心盒子,立刻开心地迎了上去,像只看到零食的大狗。
“喏,给你带的。”林婉儿把点心递给他,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和月月分着吃。”
“嗯!”秦牧用力点头,抱着点心盒子,欢快地跑到客厅茶几旁,小心翼翼地打开,先拿起一块递到江月月嘴边,“月月,你吃第一块!”
江月月笑着咬了一小口,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。
秦牧这才心满意足地自己拿起一块,小口小口地吃起来,幸福地眯起了眼睛。
林婉儿看着他们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“月月,我们上去看看你上次说的那批新到的面料?”林婉儿状似随意地提议,她们有时会一起讨论定制衣服的事情。
江月月立刻会意,点了点头:“好,在楼上衣帽间。”
她转头对秦牧柔声道:“秦牧,我和婉儿姐姐上楼一会儿,你慢慢吃,看好家哦。”
秦牧嘴里塞着点心,鼓着腮帮子,像只囤食的仓鼠,含糊不清地应道:“嗯嗯!我看家!”
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上了楼,走进了宽敞的衣帽间。
林婉儿随手关上门,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,变得严肃起来。
“月月,我长话短说。”她压低声音,语气急促,“我们监测到,最近有不明势力,正在动用各种渠道,全力调查一年前‘天水’事件的旧档案。”
江月月的心猛地一沉,脸色微变。
“是陈枭?”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他。
“很大可能。”林婉儿点头,“手法很专业,也很隐蔽,动用了不少灰色地带的情报贩子和黑客。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,就是‘天水’,以及……所有可能与那次事件相关的幸存者和知情者。”
她看着江月月瞬间苍白的脸,语气加重了几分:“月月,这意味着什么,你应该清楚。”
江月月当然清楚。
陈枭在秦牧这里接连碰壁,商业打击无效,暴力手段受挫,现在,他终于将最恶毒的矛头,对准了秦牧最脆弱、也最不可控的过去!
他想撬开秦牧的记忆封印!
“他们……在找什么?”江月月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一切。”林婉儿言简意赅,“任务细节,参与者名单,尤其是……能刺激记忆的‘钥匙’。一张照片,一件遗物,甚至是一句当年用过的暗号……任何东西,都可能成为他们利用的工具。”
她上前一步,握住江月月冰凉的手,眼神无比凝重。
“月月,你听好。秦牧现在的状态,就像一座内部充满了不稳定能量的火山。他的记忆被强行封锁,本身就是一种保护机制,也是一种极度的不稳定。”
“如果被外界信息过度刺激,尤其是被别有用心的人,用错误的方式、错误的‘钥匙’去强行撬动……”
林婉儿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不忍,却又不得不说的残酷。
“后果难料。”
“轻则,精神崩溃,认知混乱,可能连你都不再认识。”
“重则……”她吸了口气,“可能会直接触发他潜意识里最深的防御和攻击本能,让他……彻底变回那个只属于战场和任务的‘阎罗’。”
“到那个时候,他或许能记起一切,但他还是不是你所认识、所爱着的那个秦牧……就真的说不准了。”
衣帽间里一片死寂。
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、秦牧在楼下看动画片发出的、轻微的笑声。
那笑声纯净,快乐,不掺一丝杂质。
与林婉儿描述的可怕后果,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。
江月月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,四肢冰凉。
她终于彻底明白,陈枭的新阴谋,有多么歹毒!
他不是要杀死秦牧。
他是要毁掉秦牧!
毁掉她好不容易为他构筑起来的这个家!
“我……我该怎么办?”江月月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无助。
“看好他。”林婉儿用力握了握她的手,给予她力量,“尽可能让他远离任何可能触发记忆的信息源。网络,电视,报纸,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的闲聊……都要小心。”
“他现在就像一颗需要绝对静置的精密炸弹,任何细微的震动,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。”
“我会动用我的权限,尽量拦截和清除那些流向他的危险信息。”林婉儿承诺道,“但对方也很狡猾,不可能完全杜绝。最终,还是要靠你,在他身边,筑起最后一道,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。”
江月月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中虽然还有恐惧,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、破釜沉舟的坚定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看着林婉儿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会保护好他。”
无论付出什么代价。
“嗯。”林婉儿点了点头,稍微松了口气,“还有,你自己也要小心。陈枭那边狗急跳墙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”
两人又低声交流了几句,林婉儿便借口公司还有事,离开了。
江月月一个人在衣帽间里站了很久。
直到楼下的动画片似乎放完了,传来秦牧哼着不成调的歌、收拾点心盒子的窸窣声。
她整理了一下表情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然,然后才走下楼梯。
秦牧已经收拾好了茶几,正拿着抹布,笨拙却认真地擦拭着桌面。
看到江月月下来,他立刻扬起笑脸:“月月,你和婉儿姐姐说完悄悄话啦?我把这里收拾干净了!”
阳光透过窗户,照在他带着点小得意、求表扬的脸上,干净得像一张白纸。
江月月走过去,从背后轻轻抱住他,将脸贴在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上。
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。
这是她的秦牧。
谁也别想把他从她身边夺走。
谁也别想毁掉他。
“嗯,秦牧真棒。”她轻声说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更多的,是磐石般的决心。
秦牧被她抱着,身体先是一僵,随即放松下来,乖乖地让她抱着,嘴角悄悄上扬。
月月主动抱他了呢。
真好。
他一点都不知道,一场针对他内心世界的、更加凶险的风暴,已经悄然降临。
而他最爱的月月,正用自己的全部力量,挡在他的身前,准备迎接这场无声的、却可能更加残酷的战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