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顿早餐之后,江月月的心事更重了。
她像一只守护着珍贵宝藏的母龙,警惕着任何可能惊扰宝藏平静的因素。
她不动声色地加强了别墅内外的安保,借口是“牧月”技术引起关注,需要防范商业间谍。
她甚至悄悄调整了家里网络的安全设置,增加了一些过滤关键词的功能,虽然她知道这或许只是杯水车薪。
秦牧对此毫无察觉。
他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,只是工作室里传出的敲打声和焊接声,似乎比以往更频繁、更专注了些。
他做了一个会自动追着阳光跑、给盆栽浇水的小机器人,虽然路线规划还有点傻,经常撞到家具,但憨态可掬,把江月月逗笑了好几次。
他还改良了那个音乐小夜灯, now 它能根据环境声音的节奏变换色彩,晚上放在床头,柔和的光晕随着两人平稳的呼吸轻轻波动,像拥有生命一般。
他用他笨拙又神奇的方式,一点点装点着他们的生活。
江月月看着这些充满奇思妙想的小发明,心中酸软。
她越发确信,他拥有的绝不仅仅是杀戮的本能,还有着创造美好的惊人天赋。
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要守护他的决心。
然而,堵不如疏。
她知道,那些被压抑的记忆碎片,并不会因为她的回避而消失,反而可能像地下的暗火,积蓄着更大的能量。
她需要一个契机,去了解他内心正在经历的风暴,哪怕只是触及边缘。
这天晚上,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雨水敲打着玻璃,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。
别墅内灯火通明,温暖如春。
秦牧没有去工作室,而是抱着一本厚厚的、带有复杂机械结构图解的书,窝在客厅沙发里,看得入神。
江月月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走过去,坐在他身边。
他立刻像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猫咪,放下书,凑过来,鼻子轻轻嗅了嗅果盘的清香,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。
“想吃哪个?”江月月用叉子叉起一块晶莹的蜜瓜,递到他嘴边。
秦牧张嘴接过,满足地咀嚼起来,腮帮子一鼓一鼓的。
吃完,他很自然地靠过来,脑袋枕在江月月的腿上,舒服地蹭了蹭,像只寻求抚摸的大型犬。
江月月放下果盘,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黑发。
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壁灯,光线柔和,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,交织在一起。
雨声淅沥,更衬得室内安宁。
这是最适合谈心的氛围。
江月月的心跳有些加快。
她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,他闭着眼睛,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,神情是全然的放松和依赖。
她深吸一口气,鼓足了勇气,声音放得极轻,极缓,生怕惊扰了什么。
“秦牧。”
“嗯?”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,没有睁眼。
“你……”江月月顿了顿,感觉喉咙有些发干,“你最近……有没有梦到过什么特别的人?”
秦牧微微动了动,似乎在想,过了一会儿才含糊地说:“有时候……会梦到火,很大的声音……还有……”
他的眉头无意识地蹙起。
江月月的心提了起来,手指微微收紧。
“还有呢?”她引导着,声音更轻了,“有没有……梦到过……一个长得……有点像我的男人?”
她几乎是用气音问出了这句话。
“哥哥”这两个字,像是有千斤重,堵在喉咙口,让她难以启齿。
她怕刺激到他。
然而,仅仅是“长得有点像我的男人”这个描述,就像一把钥匙,猛地插入了秦牧记忆深处那把锈迹斑斑的锁!
他枕在她腿上的身体猛地一僵!
眼睛倏地睁开!
那双平日里温和甚至茫然的眸子里,瞬间被一种剧烈的痛苦和混乱充斥!
“啊——!”
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低吼,猛地双手抱住了头!
手指用力地插进发丝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!
书从他身上滑落,掉在地毯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头……头好痛!”他痛苦地蜷缩起来,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,额头上青筋暴起,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湿了鬓角。
脑海中,那个模糊的、带着决绝眼神的年轻男子面容,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!
他对着自己嘶吼着什么。
口型……是“走”!
还有爆炸的火光,灼热的气浪,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……无数混乱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,疯狂冲击着他脆弱的精神壁垒。
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!
“秦牧!秦牧!”江月月吓坏了,脸色瞬间煞白。
她慌忙抱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,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冰冷汗湿的触感,心像是被撕裂一样疼。
“不想了!我们不想了!”她声音带着哭腔,用力拍着他的背,像是要把他从可怕的梦魇中唤醒,“看着我,秦牧,看着我!我是月月!”
她捧住他痛苦扭曲的脸,强迫他看向自己。
“月月……”秦牧的眼神涣散,焦距艰难地汇聚在她焦急的脸上。
那熟悉的、带着担忧和温柔的容颜,像是一道温暖的光,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冰冷记忆碎片。
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猛地用力回抱住她,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。
他的身体还在发抖,呼吸急促而灼热。
江月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疯狂跳动的节奏,撞击着她的胸腔。
她紧紧回抱着他,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低语。
“没事了,没事了,我在这里。”
“对不起,秦牧,对不起,我不该问的……”
“都过去了,不想了,我们再也不想那些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,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。
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大了,哗啦啦地响着,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污浊和痛苦都冲刷干净。
不知过了多久,秦牧身体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。
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,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缓。
但他依旧紧紧抱着江月月,不肯松手,仿佛一松手,就会被那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吞噬。
“月月……”他的声音闷闷的,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浓浓的依赖,“别走……”
“我不走。”江月月的心软成了一滩水,轻轻吻了吻他汗湿的鬓角,“我永远都在这里,陪着你。”
她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,一动不动,任由他抱着。
直到感觉他的呼吸彻底平稳,像是睡着了。
她才小心翼翼地,试图将他放倒在沙发上,让他枕着靠垫睡得更舒服些。
但她刚一动,秦牧就惊醒了,手下意识地收紧,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慌。
“月月!”
“我在。”江月月立刻握住他的手,柔声安抚,“我不走,就在这儿陪着你。你躺好睡,好不好?”
秦牧看着她,确认她真的不会离开,这才慢慢松开手,顺从地躺下,但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。
江月月替他盖好薄毯,自己则拉过一个垫子,坐在地毯上,守在他身边。
她伸出手,轻轻覆盖在他依旧微凉的手背上。
“睡吧,我守着你。”
秦牧看着她,眼中的惊慌慢慢褪去,重新被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填满。
他反手握住她的手,紧紧攥在掌心,仿佛这是他与这个安稳现实世界唯一的连接。
然后,他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也许是精神消耗太大,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。
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,仿佛在睡梦中,也在与那些不愉快的碎片抗争。
江月月看着他沉睡的容颜,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心,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。
她的心,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。
有心疼,有后悔,有恐惧,但更多的,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坚定。
她知道了。
那个模糊的男子,就是她的哥哥。
秦牧的过去,与哥哥的牺牲,紧密地纠缠在一起。
强行探寻,只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。
但一味地逃避,就能解决问题吗?
陈枭那边,会放弃利用这一点吗?
她不知道。
但她知道,无论未来发生什么,无论他想起来还是想不起来,无论他是单纯的秦牧还是那个代号“阎罗”的男人……
她都会在他身边。
紧紧握着他的手,就像现在这样。
雨,还在下。
夜,还很长。
但紧握的双手,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,足以驱散一切寒意,照亮前路未知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