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按下对讲机,声音没有起伏,却让整个后台安静了一瞬:“各组注意,我是姜美丽。明天联排所有技术节点,请按最新流程执行。有任何变动,必须提前半小时通知我本人。”
话音落下,控制台旁的小陈抬头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,只是默默把手中的记录本翻到了新的一页。那块被剪断重接的线路板已经装进证物袋,标签上写着时间、地点和我的签名。我知道这不只是一个故障件,它是证据,也是提醒——有人不想让我站上这个舞台。
但我已经没空去追究是谁了。
距离明早八点不到八小时,升降台必须恢复稳定运行。我转身走向临时架起的工作台,两位工程师正蹲在设备箱前检查刚拆下的主控模块。他们年纪不小,动作不快,但每一步都稳得像秤砣落地。小陈介绍过他们的名字,我没记住,只记得关毅曾经提过一句:“公司里真正懂老系统的人,不超过五个。”
“林工,王工。”我走近,把打印出来的电路图递过去,“这是原始匹配参数,音乐触发点我都标了颜色。我们得让新模块完全贴合节奏,差半秒都不行。”
老师傅接过图纸,手指在几处关键节点点了点:“你是想用副歌升调那一拍做校准基准?”
我点头:“那一段我抬手的同时平台要升到最高位,如果慢了,动作就跟不上气口。”
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多了点什么,像是认可,也像是惊讶。我没多解释。在舞台上唱了这么久,每一个呼吸、每一个动作,都刻进了肌肉里。我知道哪里不能错。
“那就从这里开始调。”他说着,打开笔记本电脑,插上烧录器,“频率偏移不大,但信号响应曲线歪了。得重新写入驱动逻辑。”
我站在旁边,看他们操作。屏幕上的波形图跳动着,像心跳。每一次测试失败,我都记下时间和表现:第一次,上升顺畅,下降卡顿;第二次,启动延迟依旧;第三次,虽然能走完全程,但在高点停留时轻微晃动。
“这不光是模块问题。”另一位工程师开口,“联动系统的反馈机制也被动过手脚。你之前用的是标准协议,现在得手动设定优先级。”
我立刻掏出手机,翻出昨晚整理的彩排数据。“灯光组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,追光信号可以单独配置。要不要把升降通道设为最高优先级?”
“设。”他干脆地说,“不然信号一挤,谁先谁后就乱套了。”
我拨通灯光组电话,把请求说明。对方迟疑了一下,还是答应下来:“系统允许设置A类触发源,但一般只给主演区主升降用……你是第一个主动提的演员。”
“我不是为了特权。”我说,“是为了不出事。”
挂了电话,我回到工作台前。新一轮参数正在烧录。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。空气里有金属加热后的味道,还有咖啡凉透的苦涩。我没有喝一口,只是盯着屏幕等待结果。
“好了。”工程师合上电脑,“再试一次。”
小陈按下测试键。平台缓缓升起,平稳无震感;升至顶端停顿两秒,随即匀速回落,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。
“成了?”他轻声问。
“跑一遍全流程。”我说。
音响组配合播放完整伴奏。我走上舞台,从第一个音符开始走位。主歌部分脚步轻缓,平台随低音震动微微起伏;进入桥段,我退至侧台,准备迎接副歌爆发。音乐骤强,我抬手瞬间,平台同步上升,高度与动作严丝合缝。
高音到来前的那一秒,是最危险的节点。我屏住呼吸,脚跟压稳,身体前倾。平台准时抵达顶点,我伸手完成收势,随即随旋律下沉。整个过程流畅如预演百遍。
落地后,我没有立刻走下台,而是原地转了一圈,确认四周衔接是否自然。然后再次登台,重复走位。第二次,第三次,直到连续五次零误差。
“系统稳定了。”工程师擦了把汗,“只要不再有人改底层协议,明天联排不会有问题。”
我拿出流程表,在“升降台状态”一栏写下“已修复,经三次全流程验证”,签下名字和时间。小陈接过表格扫描归档,顺手发了一份备份给技术主管。
“你们可以休息了。”我对两位老师傅说,“剩下的我来盯。”
他们没推辞,收拾工具起身。临走前,那位姓林的老工程师停下脚步:“小姑娘,你挺得住事。”
我没说什么,只是点点头。
他们离开后,我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,抬头看向头顶密布的灯轨。晨光从高窗缝隙渗进来一点,照在控台屏幕上,映出淡淡的蓝。我深吸一口气,把流程表折好塞进外套内袋。
可我还是没走。
我绕到舞台背面,找到连接主控箱的另一条备用线路。蹲下身,用手电筒照进去,顺着线槽一路查看。果然,在靠近配电柜的位置,一根绝缘层有轻微磨损,露出铜芯。如果不是特意检查,根本发现不了。
“小陈。”
他跑过来,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。“有人想搞二次故障。”他低声说,“这条线一旦短路,整个系统都会跳闸。”
“换掉。”我说,“连同附近三米内的所有线路一起排查。我要确保每一寸都干净。”
他没问为什么,立刻叫人。我又联系安保,要求调取过去十二小时所有进出记录,并特别标注徐若琳团队成员的通行时间。没有指控,也不公开质疑,我只是把信息存进手机,加上备注。
四点五十六分,新的线路更换完毕。系统重启,自检通过。我再次发起全流程测试。这一次,不只是升降台,我还加入了灯光、烟雾和背景幕移动的协同指令。整套流程跑完,所有节点精准咬合。
“全部正常。”小陈看着监控面板,“信号同步率百分之九十九点八。”
我站在侧幕边,终于松开一直绷着的肩膀。身体早就到了极限,眼皮沉得几乎睁不开,但我还站着。
这时,灯光组长打来电话:“刚才你说的那个追光优先级设置,我们做了双重备份。不仅你的通道,连舞群配合区域也都重新校准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
“不用谢我。”他顿了顿,“我们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努力做到这一步,最后毁在一个烂零件上。”
电话挂断,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。原来不是只有我在坚持。
五点二十三分,我最后一次登上舞台,从起点走到终点,像正式演出那样完整走了一遍。脚下地板坚实,头顶灯光安静待命。我闭眼听了一遍脑海里的旋律,确认每个节拍都没有遗漏。
然后我睁开眼,望向观众席方向。那里还是一片黑暗,座椅整齐排列,等待被唤醒。
我转身走向化妆间方向,脚步没停。衣袋里的流程表贴着胸口,边缘有些翘起。天快亮了,风从通风口吹进来,带着一丝凉意。
我的手指搭在门框上,正要推门进去——
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