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盯着那幅画像,火光摇曳间,画中女子的眼角仿佛有光掠过。苏青鸾的手还按在桌上,指尖压着那道符纹,脸色微变。
“这画不能留。”她说,“它不对劲。”
灵汐没有动,目光仍钉在遗书上。她的手指慢慢收紧,纸页边缘被捏出一道折痕。
我知道她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了。昨夜我们拼凑出的每一条线索,都在把她推向一个不敢想的答案——皇帝要复活的那个人,和她之间,绝不止血脉相连这么简单。
我抬头看她,声音放得平了些:“你还记得自己是哪天生的吗?”
她一怔,像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。
片刻后才低声说:“永昌十七年七月初七,子时。”
苏青鸾立刻从包袱里取出命盘竹简,那是师门用来推演天象与命格的工具。她手指快速划过干支格,填入八字。屋内很静,只有竹片轻响。
她忽然停住。
“这时间……”她抬头看我,“和皇帝通天祭坛记录的‘启魂日’完全一样。”
我追问:“皇帝生辰是哪一日?”
她翻开另一张拓纸,那是她早前从刑部密档里抄出的帝王玉牒副本。
“永昌元年七月初七子时。”
我闭了下眼。
同一时辰,同一天干地支。
这不是巧合。
我睁开眼,语气沉了下来:“他是用自己的命格为引,借太乙观的秘法,再造了一个孩子。”
灵汐猛地后退一步,背撞上墙壁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你是说……我不是母后生的?”她的声音发紧,“我是……为了复活那个皇后……才被生下来的?”
没人回答她。
答案就在眼前。
苏青鸾低头看着命盘,手指还在竹简边缘微微颤抖。她一向冷静,可此刻也说不出话来。
我从怀中取出一本旧书。封面残破,边角焦黑,是太乙真人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《大靖前朝实录》。这本书不在宫中史馆存档,也不许外传,唯有观主一脉可阅。
我翻到其中一页。
上面写着:“元后薨于永昌十七年七月初六夜,尸冷未敛,魂未归幽。”
下一行小字补注:“翌日子时,宫中忽有婴啼,帝喜极而泣,赐名‘灵汐’,封嫡长公主。”
屋里一下子安静了。
灵汐靠着墙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前朝皇后死的那天晚上,她就出生了。没有产婆作证,没有宗室记录,只有一句“宫中忽有婴啼”。一个刚死的人,一个刚生的孩子,时间衔接得太过严丝合缝。
我看着她,缓缓开口:“你不是转世。”
她抬起眼。
“你是被‘种’进来的。”我说,“以火命为基,以帝血为引,以亡魂为核。你的身体,从一开始,就是为那场仪式准备的容器。”
她双手抱头,指节用力到泛白。
“所以那些药……东珠……都是在养那道魂?”她喃喃道,“我从小戴的那颗东珠,每年都要换一次血祭,原来不是为了保平安,是为了喂它?”
我点头。
“爆魂散能激发血脉活性,让你的身体更适合承载。你越强,那道魂就越完整。”
苏青鸾突然伸手,指着书页一角:“师姐,你看这里。”
我低头。
在残页边缘,靠近装订线的位置,有一道暗红色的印痕。颜色极淡,若不仔细看,只会以为是墨渍。但那纹路我很熟。
是太乙观的封印印记。
“观中印。”我说,“这本书曾被观主亲自封存。”
苏青鸾皱眉:“为什么师父要把这种事记下来?又为什么要封起来?”
“因为他知道。”我声音低了些,“他知道皇帝会动手。也知道这场局,牵连太广。”
灵汐慢慢滑坐在地,背靠着墙,双臂环膝。
她不再说话,也不再问。
可我知道她在听,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心里。
我继续翻动书页,想找更多线索。纸张脆得几乎一碰就碎,但我还是小心地一页页看过去。
忽然,一页上的字让我停住了。
> “元后素体寒疾,常年服‘温阳散’,然永昌十七年春,医案突载其改用‘冰魄凝香’,三月后暴毙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“冰魄凝香”——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。
那是和我体内寒毒同源的毒药。发作时经脉如冻,气血逆行,最后心脉凝结而亡。当年太乙真人说我中的“冰魄散”,便是此物变种。
而现在,这本书里写明,前朝皇后死前,被人换了药。
从温补的药,换成致命的寒毒。
“她不是病死的。”我说,“她是被人用和我一样的毒,慢慢毒死的。”
苏青鸾猛地抬头:“谁会这么做?皇帝敬她如神明,怎么可能害她?”
“不是皇帝。”我摇头,“是有人想让她死在那个时间点。”
灵汐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:“必须是七月初六……因为只有那一刻,魂魄未散,才能被接引出来。”
我看着她。
她抬起了头,眼里没有泪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。
“所以他们选了那个时间让她死。”她说,“然后用我的身体,把她的魂接回来。”
屋外天色已经亮了一些,油灯快要熄了,火苗缩成一点红光,在风里轻轻晃。
苏青鸾伸手去扶那本书,指尖刚触到纸面,忽然一顿。
“这印记……”她低声说,“不只是封存。”
我问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它是活的。”她盯着那道红痕,“我在观中学过,这种印,只有在特定时辰才会显形。平时看不见,一旦到了启魂、召灵的日子,它就会渗出血色。”
我立刻翻回那页。
果然,刚才还只是淡淡痕迹的地方,此刻正缓缓浮现出更深的红色,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
“今天是几号?”我问。
苏青鸾看命盘:“七月初六。”
我脊背一凉。
明天就是七月初七。
也是灵汐的生辰。
也是二十年前,前朝皇后死去的日子。
“他们要动手了。”我说,“就在明日子时,皇帝会在通天祭坛完成最后一步。”
灵汐慢慢站起身,走到桌边。她盯着那本史书,盯着那道越来越明显的印记,忽然伸手,将手掌覆了上去。
“如果我是容器……”她声音很稳,“那我也有权知道里面装的是谁。”
苏青鸾想拦她:“别碰!这印有反噬——”
话没说完,灵汐的手已经压紧。
一瞬间,书页上的印记猛地一亮。
红光顺着她的掌心往上爬,沿着手臂蔓延,直逼心口。
她整个人僵住,呼吸停滞。
我冲上前抓住她手腕,想把她拉开,可那本书像生了根一样,纹丝不动。
苏青鸾拔剑,剑锋抵住书页边缘,想挑开她的手。
可就在剑尖碰到纸面的刹那——
整本书突然翻动起来。
一页页自动展开,像是被无形的手快速翻阅。最后停在一幅插图上。
画的是一个女人。
凤袍加身,眉心一点朱砂,神情沉静。
和昨夜那幅画像上的女子,一模一样。
但这一次,她的眼睛是睁开的。
瞳孔漆黑,直直看向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