禁军撞开大门的声响还在院中回荡,黄绫圣旨被高举于掌心,映着未熄的灯笼光。我站在堂前,衣袖微动,指尖已扣住袖中冰刃。
他们没有念旨。
也不需要念。
刀锋列阵,甲胄森然,八方围定,只为逼我一跪。
台阶下尘土扬起,一道金影自队列后缓步而来。龙纹披甲,腰悬长剑,步履沉稳如山移。他登上三级石阶,停在我面前三步之遥。
是皇帝。
我从未见过他真容,却在无数卷宗、画像、题跋中辨认过他的笔迹与气息。此刻他立于眼前,眼神无波,像一口深井,照不出半点人间情绪。
他抬手,剑尖直指我额前。
“逆党沈清辞,跪下。”
声音不高,却压得整个庭院寂静无声。
我没有动。
风从背后吹来,拂起发丝与衣角。我缓缓抬头,唇角轻扬。
“我不跪。”
话落刹那,体内寒毒应声而动,自经脉奔涌而出。冷意顺着手臂攀升,凝于掌心。霜气蔓延,冰晶成形,一柄通体剔透的长剑在我手中浮现,剑尖朝天,不指人,不指敌,只向苍穹。
这是我的回答。
也是我的宣战。
皇帝目光一沉,手中龙剑微转,仍对准我咽喉:“你可知拒旨,是灭族之罪?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声音平稳,“我也知道,三年前太乙观大火那一夜,三百弟子焚于观中,无一生还。”
他眉梢不动。
我继续说:“他们不是叛徒,不是妖道。他们是修道之人,守典之士。他们死时,手里还抱着经卷,口中还念着清心咒。”
“可您呢?”我盯着他的眼睛,“您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曾问过一句。您只在乎,那场火,有没有烧干净。”
皇帝冷笑一声:“蝼蚁而已。”
四个字落下,仿佛有重锤砸进胸口。
我浑身一震,冰剑嗡鸣作响,地面寸寸结霜。那些面孔突然浮现在眼前——教我抄经的老道人,替我挡下鞭刑的师兄,雪夜里为我送药的小童……他们都死了,死得悄无声息,死得无人知晓。
而现在,他们的命,只是两个字。
蝼蚁。
我握紧冰剑,指节泛白。
“今日您以皇权压我,明日史书便会记下,大靖天子屠尽忠良,只为掩一桩旧案。”我说,“您不怕青史留名吗?”
“史书?”他嗤笑,“史书由胜者执笔。你说的那些人,早该 forgotten。”
我没有再说话。
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听任何道理了。
就在这时,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灵汐公主冲了出来。
她没有穿宫装,只披了一件素色外袍,发髻散乱,脸色苍白。她径直走到我身前,张开双臂,将我挡在身后。
“父皇!”她声音发抖,却一字一顿,“您变了!从前您说‘民为邦本’,说‘天理昭昭’,如今却称忠良为蝼蚁?这还是我敬重的父亲吗?”
皇帝看着她,眼神冷了下来:“让开。”
“我不让。”她握紧拳头,掌心是那枚公主令,“您若要杀她,先杀了我。”
“你敢违抗君命?”
“我不是违抗君命。”她回头看了我一眼,又转向他,“我是不愿眼睁睁看着您,亲手毁掉自己立下的江山道义。”
皇帝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:“好啊。朕的女儿,为了一个罪臣,竟敢当众顶撞天子。看来这些年,是朕太纵容你了。”
他话音未落,另一道身影已跃至我左侧。
苏青鸾提剑而立,剑锋直指皇帝咽喉方向,足下踏碎一片瓦砾。
“退下。”她声音极冷,“今日谁敢动我师姐,先问过我的剑。”
皇帝终于变了脸色。
他扫视我们三人——我持冰剑指天,灵汐挡于前方,苏青鸾横剑护侧。三人成阵,背靠背而立,谁都没有后退一步。
千军万马在外,我们三人在此。
他看着,久久未语。
四周的禁军也没有动。他们握着刀,却不敢上前。也许他们也想知道,这一幕,究竟算什么。
谋逆?
还是讨命?
皇帝终于开口:“你们以为,凭你们三个,就能对抗整个朝廷?”
“我们不是对抗朝廷。”我说,“我们在对抗一个忘记初心的帝王。”
“荒唐!”他怒喝,“朕乃天子,奉天承运,统御万方!你区区女子,也敢妄议君上?”
“我不是女子。”我抬起冰剑,正对他的眼睛,“我是将军府嫡女,是太乙观亲传弟子,是新科状元,是驸马府主。您给我的身份,我都担得起。可您要我跪,要我死,要我闭嘴,我不认。”
“你不认也得认!”
“那就看看,究竟是您的剑快,还是我的冰利。”
话音刚落,他猛然抬手,龙剑直劈而下!
我挥剑迎上。
冰与铁相撞,发出刺耳的铮鸣。寒气四溢,逼得近处几名禁军踉跄后退。我借力翻身,跃上屋顶,居高临下俯视全场。
“你们听着!”我朗声道,“太乙观冤案未平,三百亡魂未安!今日皇帝亲率大军围我府邸,欲杀我灭口!若有良知尚存者,请记住今夜之事!”
底下一片死寂。
没有人回应,也没有人动手。
皇帝仰头看我,眼中杀意翻涌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军心?你以为几句煽动之词,就能逃出生天?”
“我不逃。”我说,“我要你亲口承认,那场火,是你下令放的。清虚子不是叛徒,他是你的走狗。你利用他清除异己,再让他顶罪,是不是?”
他冷笑:“那你又能如何?你能杀了朕吗?”
“我不想杀你。”我盯着他,“但我不会再让你,继续踩着别人的尸骨前行。”
“可笑!”他猛地挥手,“给我拿下!格杀勿论!”
禁军终于向前逼近一步。
就在这时,灵汐突然举起公主令,高声喝道:“我以公主之令,暂停此次缉拿!任何人不得擅动!违者,按欺君论处!”
她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禁军脚步再次停下。
苏青鸾跃上墙头,长剑横扫:“谁敢上来,我就斩谁!”
两人一前一后,将我护在中间。
皇帝看着这一幕,忽然低笑出声。
“好,好得很。”他环视四周,“朕的亲生女儿,为一个外人背叛朕;朕册封的驸马,带人兵谏于门前;就连一个小小师妹,也敢持剑对君。”
他缓缓抬起龙剑,指向天空。
“既然你们都想造反,那朕今日,就亲手平了这场逆乱。”
他说完,不再看任何人,只对身旁统领低声下令:“放箭。”
统领迟疑:“公主也在阵中……”
“我说,放箭。”他声音更冷,“连她一起射。”
此言一出,全场皆惊。
灵汐猛地转身看我,眼中终于落下泪来。
“父皇……”她喃喃,“您真的……要杀我?”
我没有回答。
因为我知道,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抱她看雪的人了。
我只将冰剑握得更紧。
箭雨即将落下。
苏青鸾已跃回地面,站在我右侧,与灵汐形成夹角。三人并肩,面对千军。
我听见弓弦拉满的声音。
听见风掠过屋檐的呼啸。
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下,又一下。
然后——
我抬起冰剑,剑尖直指苍天。
“要战,便战。”
箭矢离弦的瞬间,我跃起,冰剑横扫,寒气炸裂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