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外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。
我立刻抬手按住袖中剑柄,指尖触到一丝温热的血迹。刚才压下的寒毒又在肋骨间翻涌,像细针扎进骨头缝里。我没有出声,只用目光示意灵汐公主退后半步,她会意,悄悄挪向苏青鸾躺卧的角落,将人挡在身后。
门被推开时风带起烛火,一道黑影立在门口,披着宫中暗卫的玄色斗篷,手中高举黄绫卷轴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。”他声音干涩,不带起伏,“沈明远勾结逆党,图谋不轨,着即赐死,家眷收押刑部候审。”
我没有动。
这道旨意和昨夜那道一模一样,连语气都分毫不差。可我知道,这不是重复,是升级。他们要的是当场定罪,不留辩驳余地。
他上前一步,把圣旨往案上一放,伸手去揭封印。我突然开口:“慢着。”
他停手,抬眼看我。
我走过去,伸手接过圣旨。纸面微凉,墨色浓重,但靠近鼻尖时,一股极淡的腥气钻入鼻腔。我撕下一角,舌尖轻触,立刻收回。
冰魄凝香混着七步断肠散。
这不是传令,是杀人。毒藏在墨里,只要有人长时间握持,或呼吸过久,便会中毒。若我跪接圣旨,低头诵读,不出片刻就会倒下。而灵汐公主方才离得那样近,也已吸入毒气。
“你闻不到这味?”我盯着他。
他面无表情:“奴才只管传旨。”
灵汐公主忽然冲上来,一把夺过圣旨:“这是父皇的笔迹……可他怎会下这种令?”
她手指发抖,指着落款处的御玺印痕:“这是内廷专用朱砂,只有尚书省誊录重大诏书才会启用。可这内容……这不是政令,是杀令!”
暗卫冷笑:“公主若是聪明人,就该闭嘴。陛下要杀谁,轮不到你来问。”
她猛地抬头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——”他逼近一步,声音压低,“你要么顺从,还能留个全尸;要么反抗,连骨头都烧成灰。你自己选。”
屋里一下子静了。
我看着灵汐公主的脸。她嘴唇发白,握着圣旨的手指节泛青。她不是怕死,她是第一次看清,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,能对她挥刀。
我没有劝她。
我抬起右手,凝出一道冰刃,划破掌心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,滴在圣旨表面。血珠碰到墨迹的瞬间,发出轻微的“嗤”声,冒出一丝白烟。
暗卫瞳孔一缩。
“你可知这墨见血发作有多快?”我把染血的圣旨扔在地上,一脚踩住,“我若现在把它塞进你嘴里,你能撑几息?”
他后退一步,手按刀柄,却不敢拔。
我慢慢抬起手,冰晶自地面升起,在空中凝成一柄短剑,直指他咽喉。寒气逼人,他额角渗出冷汗。
“回去告诉皇帝。”我声音不高,“他的毒,我尝得多了。要杀我,让他亲自来写旨意,亲自来取我的命。”
冰剑往前递了半寸,停在他喉前。
他终于转身,快步退出门外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腿一软,扶住桌角才没倒下。寒毒反噬比预想的更凶,胸口像被铁钳夹住,喘不上气。
灵汐公主冲过来扶我:“你还好吗?”
我摇头,示意她别说话。
我们不能松懈。这一波退了,下一波只会更快。
她蹲下去捡地上的圣旨碎片,手还在抖。我低头看她,发现她指甲掐进了纸边,指腹已经渗出血丝。
“你不该碰它。”我说。
她抬头:“那是我父皇下的令。他想杀你,还想杀我灭口。我必须知道,这是不是真的。”
我没有答。
她盯着我:“你说过,真相不该由权力书写。可现在呢?权力就在我们眼前写下谎言,还要用毒墨盖章。”
我闭了闭眼。
她说得对。这不是一次刺杀,是一场宣告。皇帝不再掩饰,他就是要我们死,而且要我们死得无声无息,连尸首都化在毒里。
“你信我吗?”她忽然问。
我看她。
“如果你不信我,我现在就走出这个门,让他们抓我。如果我相信你,我就留下,陪你查到底。”
我伸手,把那块染血的圣旨残片从她手里拿过来,放进袖袋。
“你留下。”我说,“因为你不只是公主,你是唯一能调出刑部卷宗的人。”
她点头,深吸一口气,站起来。
“我会查最近三个月所有加盖‘案核之印’的文书。”她说,“尤其是涉及太乙观和将军府的。如果皇帝真动了刑部,一定有痕迹。”
我靠在桌边,缓过一口气,开始回想刚才那道旨的细节。墨色偏深,书写流畅,但起笔顿挫处有一丝迟疑,像是临摹之人刻意模仿笔锋。这种手法,只有见过原迹的人才能做到。
而我能想到的,只有那幅藏在皇帝书房里的观主画像。
“画像上的字。”我忽然说,“不是单纯题款。他在用那幅画当范本,伪造我的罪证。”
灵汐公主眼神一凛:“你是说,他早就准备好了?”
“不止。”我低声说,“他等这一天很久了。清虚子背叛师门,献上禁药配方;皇帝借机掌控刑部,篡改旧档。他们一步步把我逼到绝路,就是为了今天——让我死在一张带毒的纸上,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屋外风声渐紧。
灵汐公主站在我旁边,没有再说话。她的手搭在案上,指尖轻轻敲了两下,像是在计算时间。
我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她在想,那个曾经抱她上马、教她写字的人,怎么会变成这样。
我也曾以为,天子一言可定生死,但不至于如此卑劣。可现在我明白了,他不怕背负骂名,他只怕有人活着揭穿他。
所以必须有人死。
而我,偏偏还没死。
我缓缓站直身体,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,但我没有包扎。血滴在地板上,一滴,两滴。
远处传来更鼓声。
三更了。
我抬起手,冰剑仍未消散,悬在半空,映着烛光,冷冷发亮。
灵汐公主忽然说:“他们不会再派人来了。”
我看她。
“下一道不会是暗卫。”她声音很轻,“是大军压境,或是满门抄斩。他会直接动手,不会再演。”
我点头。
“那就等他来。”我说,“我等着。”
她看着我,眼里有震惊,也有决意。
我没有再说什么。
屋子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。
我盯着门口,手握成拳,血从指缝渗出,滴落在地。
冰剑微微颤动,映出墙上一道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