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指尖刚触到那枚裂开的催泪弹壳,我立刻伸手挡在他前面,把残骸攥进了掌心。金属边缘割得掌纹发烫,可我不敢松手。刚才无人机飞走前那一瞬的停顿太怪,像在等什么信号——而这片废墟里唯一能触发信号的,就是这枚不该存在的芯片。
阿辞喘得厉害,左肩的血浸透了半边衣料,整个人靠在电动车轮上,头垂着,额发被冷汗黏在眉骨。他没再说话,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,目光很轻,却压得我心跳一沉。
我知道他在等我动作。
我低头盯着掌心里那块黑芯片,它安静得不像会藏秘密。但我想起那天夜里,他抱着母亲留下的围巾突然流泪的样子。那时候他说,有些东西碰一下就会疼,因为记忆是活的。
我解开外套最上面两颗扣子,把芯片贴进锁骨下方,紧贴皮肤。体温慢慢传过去,起初什么也没发生。风还在刮,远处楼宇间的缝隙透出一点灰白的天光,电动车反光镜上凝了一层薄霜。
三秒后,芯片震了一下。
像是回应心跳。
一道微弱的光从边缘渗出,投在泥地上。画面晃了几下,终于清晰起来——是间病房,灯光昏黄。镜头对准病床,一个女人躺在那里,呼吸机有节奏地响着。她脸色苍白,眼睛闭着,手腕上插着输液管,床头卡写着“苏母”。
我喉咙猛地收紧。
那是我妈最后住的特护病房。我没进去看过她最后一面,因为那天我送外卖迟到了半小时,站点罚了款,我舍不得请假。
画面里响起男人的声音,冷静得没有一丝起伏。
“您签下的协议已经生效。‘cw计划’需要一个锚点,而您的女儿是最合适的绑定对象。”是顾晏辞,但不是眼前的阿辞。这是本体,那个从冷冻舱里醒来的、眼神像刀锋一样的人。“我们会让他一次次失忆,又一次次在痛苦中重启。只有这样,他对她的依赖才会根深蒂固。”
我妈缓缓睁开眼,声音很弱:“你说……他会记住爱?”
“不。”本体说,“他会记住痛。而每一次痛,都会把他推向她。用痛苦加深依赖,他才会永远需要她。”
我妈笑了下,眼角有泪滑进鬓角:“只要他能记住爱……代价我来付。”
画面戛然而止。
芯片瞬间冷却,表面浮现一道裂痕,像是要自毁。
我僵在原地,耳边嗡嗡作响。原来从一开始,就没有意外。他的每一次醒来,每一次叫我名字,每一次为我煮面、等我回家,都不是命运的馈赠——而是被设计好的程序循环。七次失忆,七次重启,都是为了把我变成他生命里唯一的出口。
我低头看他。
阿辞正望着我,嘴唇干裂,眼里布满血丝。他没问里面是什么,也没动。但他右手慢慢抬起来,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,像是在确认我还在这里。
“别信。”他哑着嗓子说,“我不是他们写的代码。”
话音未落,他忽然伸手,一把夺过我掌心的芯片,抬手就往嘴里塞。
“不要!”我扑过去拦,可他已经咬了下去。清脆的碎裂声从他喉间传来,黑色碎片顺着吞咽滑进体内。他整张脸瞬间扭曲,身体猛地弓起,像被电流击穿。
“阿辞!”我抱住他,他已经在抽搐,手指抠进地面,指甲翻裂出血。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,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有人在他身体里撕扯神经。
他开始低语。
不是话,是断续的音节,像某种加密指令在自动播放。我听不清内容,只觉得那些声音冰冷、机械,不属于他。
“不……不是你……”我死死搂住他,把脸贴在他颈侧,“你是阿辞,是我一起吃路边摊的人,是会因为我忘记带伞冒雨骑车来接我的人!”
他猛地咳嗽一声,嘴角溢出血沫。
然后整个人向前倾倒,呕出一大口血水。我扶着他,眼泪砸在他背上。可就在那滩血水中,浮起了什么东西——
七枚小小的创可贴。
它们漂在血面上,颜色各异,边缘完好,像是刚从包装里拿出来。我颤抖着伸手捞起一枚,翻过来一看,背面印着熟悉的卡通图案——是他手臂上那些旧伤贴过的同款。蓝色小熊、黄色星星、绿色小鸭……每一枚都对应一次他失忆后醒来时,我亲手给他贴上的痕迹。
原来每一次重启,都被记录了下来。
不是以数据,而是以伤痕。
我数着那些漂浮的创可贴,一颗心往下坠。七次。他经历了七次被抹除记忆的折磨,每一次都以为自己是第一次遇见我,每一次都在混乱中本能地抓住我,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。
而现在,这些记忆回来了,带着血。
他趴在地上,喘得像快散架,额头抵着冰冷的水泥地。我跪在他身边,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枚创可贴。我想问他还能不能听见我,想确认他还记得我是谁。
但我怕一开口就哭。
于是我轻轻捏起其中一枚,贴在自己左手食指的破皮处——那是昨天搬箱子时划的,他原本想帮我贴,可还没来得及。
然后我俯身,在他耳边轻声问:“你还记得……煮面放两勺糖的人是谁吗?”
他身体颤了一下。
过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。
他终于睁开了眼。
瞳孔浑浊,视线模糊,却一点点聚焦在我脸上。他的嘴唇动了几次,才发出声音:“是我……阿辞。”
我鼻子一酸,眼泪再也止不住。
他抬起手,动作迟缓,却坚定地摸到我指尖,轻轻按了按那枚刚贴上的创可贴。然后用尽力气,把它重新压实,仿佛那是唯一能留住的东西。
“你的痛……”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我得替你记得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,整个人又往下沉了半寸,靠在我臂弯里,呼吸微弱但平稳了些。他的手还勾着我的小指,指尖冰凉,却没有松开。
我低头看着他,看着血水里静静漂浮的七枚创可贴,看着催泪弹残留的白痕在晨光中渐渐发干。
远处,天空依旧灰蒙。
那群无人机没有完全离开。它们悬在几栋废弃大楼之间的高空,影子斜斜地压下来,像一群不肯散去的鸟。其中一架微微调整了角度,机腹下的红点一闪,又熄灭。
我没有动。
阿辞的手指还在微微收拢,像是在确认我还在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