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攥着戒指的手指一紧,指节泛白,却没再动。我靠在他身后,能感觉到他呼吸很浅,肩膀上的血还在渗,湿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,冷得像冰。他没回头看我,只是低声说:“别出声。”
远处传来窸窣的动静。
三只狗从废墟的阴影里走出来,毛发打结,眼神凶狠。它们围着那辆旧电动车转圈,其中一只俯下身,牙齿咬住后轮链条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那是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。是他每天等我下班时骑来的车,是我送外卖时被雨淋透也舍不得换的新轮胎。
阿辞动了。
他撑着墙站起来,脚步虚浮,却一步步走到车前,张开双臂挡在后面。他的影子投在地上,歪斜、单薄,但没有退。
狗群低吼,前爪刨地,随时要扑上来。
“你不动,它就不敢真扑。”他回头对我说,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,“待着。”
我没动。我知道他现在连站稳都难。左肩的枪伤一直在流血,太阳穴那道擦伤也被冷风吹裂了口子,血顺着额角往下淌。可他就这么站着,像一根不肯倒下的桩。
天还没亮,风刮得更猛了。空中忽然响起蜂鸣——无人机来了,盘旋在头顶,黑影掠过地面。
阿辞抬头看了一眼,脸色猛地一沉。
下一秒,一枚催泪弹从空中坠落,砸在电动车前轮边,金属盖弹开,白烟迅速扩散。
“低头!”他猛地掀开保温餐箱,那个曾装过姜茶、热牛奶、还修过电路的铁盒,现在只剩一点余温。他一把将它扣在我头上,严严实实罩住我的脸和眼睛。
“别看……眼泪会冻伤。”他说。
他自己站在烟雾正中,双眼瞬间充血,泪水不受控地涌出来。他抬手抹了一把,指尖全是红,可眼睛仍死死盯着狗群,身体一寸未退。
烟雾呛进喉咙,我蜷缩在餐箱下,听见他剧烈咳嗽,一声比一声重。狗群受惊般后退几步,又试探着靠近。领头那只龇牙咧嘴,突然跃起,直扑车座。
阿辞抓起脚边一块碎砖,狠狠砸向地面。
“砰!”
巨响炸开,狗群一颤。那只扑空的狗落地后低吼,却没有再上前。
阿辞却因用力牵动伤口,膝盖一软,差点跪倒。他单膝撑地,右手撑着电动车把手才勉强站住。他的手在抖,可另一只手仍横在我面前,像一道墙。
“别动。”他又说了一遍,语气比刚才更弱,却更坚决。
我咬住嘴唇,指甲掐进掌心。我想下去,想扶他,哪怕只是替他挡一秒。可我知道,只要我动,他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会把我推开。
时间像是被冻住了。
狗群围着车转,时不时低吼,却不再进攻。阿辞靠着车轮坐着,头低垂,呼吸断断续续。他的左手一直按在左肩,血从指缝里慢慢滴下来,在地上积成一小片暗红。
天边开始发白。
灰蒙蒙的光一点点爬上废墟的断墙,照在电动车锈迹斑斑的反光镜上。镜子里映出阿辞的侧脸——苍白,狼狈,眼里布满血丝,可眉头始终没松。
第一缕阳光穿过晨雾,落在他脸上。
就在这时,领头的狗停下脚步,鼻子抽动了一下,然后缓缓后退。另一只跟着转身,第三只犹豫片刻,也消失在瓦砾堆后。
烟雾渐渐散去。
阿辞没动,也没说话。他只是抬起手,轻轻碰了碰餐箱,示意我可以出来了。
我掀开铁盒,冷风立刻灌进来。空气里还有残留的刺激味,眼睛火辣辣地疼,但我顾不上这些。我爬下车,蹲到他身边,伸手去摸他的脸。
他闭了闭眼,没躲。
“疼吗?”我问。
他睁开眼,看了我一会儿,才摇头。可那动作很轻,像是怕牵动什么。
我伸手,轻轻抚上他太阳穴旁那道渗血的擦伤。指尖碰到伤口时,他肌肉微微一绷,却没有避开。我的拇指蹭了蹭那道裂口,像以前无数次那样,小心地、慢慢地。
他忽然吸了口气。
不是因为疼。
而是因为我这个动作太熟了——熟到不像此刻才想起,像是重复了千百遍的本能。
我们谁都没说话。
晨光落在他睫毛上,投下一小片阴影。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,肩膀也不再那么僵硬。我依旧守着他,手没拿开,也不敢用力抱,怕压到伤口。
远处,无人机还在盘旋。
我以为它们会再投一次催泪弹,或者直接冲下来。
可就在我的手指从他伤口移开的瞬间,那群机器齐齐一顿,机头同时调转,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走了。没有预警,没有停留,就像接到了某个无声的指令。
风停了。
城市边缘的废墟安静得像一幅画。电动车静静立在原地,链条完好,轮胎没破。地上散落着催泪弹的外壳,几片狗爪印还留在泥灰里。
阿辞靠在车旁,眼睛半闭,像是快睡着了。他的右手垂在身侧,掌心朝上,戒指还紧紧攥在手里。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,想看看有没有磨破皮。
就在我触到他掌心的刹那,他忽然反手握住我的手腕。
力道不大,但很稳。
他睁开眼,目光落在我脸上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你还记得……第一次见我,是送什么外卖?”
我愣了一下。
“皮蛋瘦肉粥。”我说,“你说太咸了,让我退钱。”
他嘴角动了动,像是笑了一下,又像是痛出来的抽搐。
“其实不咸。”他说,“我只是……不知道怎么跟你说‘再来一份’。”
我鼻子一酸,刚想说话,他却突然抬起了头。
远处又有动静。
不是狗,也不是无人机。
是一枚掉在地上的催泪弹壳,被风吹动,滚了几圈,停在电动车前轮边。金属外壳裂开一道缝,露出里面嵌着的一小块黑色芯片。
阿辞盯着它看了两秒,然后慢慢伸手,想去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