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萤的婚事,如同阴霾天空中透出的一缕微光,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帝国上空的些许压抑。然而,这丝暖意并未持续太久,南疆前线的又一封紧急军报,将刚刚舒缓的神经再次绷紧。
镇南将军韩世忠的奏报详细陈述了战况:叛军主力虽被压制,但其残部退入瘴疠弥漫的崇山峻岭,倚仗熟悉地形和诡异毒蛊,负隅顽抗,清剿进度缓慢。更棘手的是,军中开始出现非战斗减员,部分将士感染了疑似人为投放的、与南疆固有瘴气不同的怪异时疫,虽经随军医官竭力救治,仍造成了一定恐慌,影响了士气。韩世忠在奏报末尾沉痛请求朝廷增派精通毒理疫病的医官,并直言,若不能尽快解决此疫,恐生大变。
这份军报被直接送到了正在与沈清辞一同用晚膳的萧景琰手中。他看完之后,沉默良久,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人为时疫……诡异毒蛊……”萧景琰放下奏报,声音低沉,“这绝非寻常蛮部所能为。墨渊的手,果然已经伸到了南疆!他这是要用瘟疫拖住朕的大军,甚至……瓦解朕的军队!”
沈清辞接过军报细看,她的医术造诣让她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“陛下,此疫症状描述蹊跷,发热、皮疹伴随精神萎靡,与已知的南疆瘴疠确有不同,倒像是……某种混合了生物毒素与迷幻成分的复杂毒物所致。韩将军所言非虚,若不及时控制,蔓延开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她放下军报,看向萧景琰,眼中带着担忧:“需立刻派遣太医院最精通毒理和瘟疫的院士前往,并携带大量针对性药材。只是……远水难救近火,且南疆情况复杂,非亲临其境,难以准确判断并有效指挥。”
萧景琰站起身,在殿内来回踱步,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显得异常高大而决绝。片刻后,他猛地停下脚步,目光坚定地看向沈清辞:“朕必须亲自去一趟南疆。”
沈清辞心中一震,虽早有预感,但仍忍不住开口:“陛下!南疆凶险,瘴疠毒蛊横行,更有墨渊党羽暗中作祟,您万金之躯,岂可轻涉险地?朝中还需陛下坐镇!”
“正是因为朝中需要坐镇,而南疆更需要朕亲临!”萧景琰语气斩钉截铁,“韩世忠是良将,然应对此等超乎寻常的诡谲手段,非其所长。朕若亲至,一来可稳定军心,震慑宵小;二来可亲自勘察疫情,协调各方,尽快扑灭这人为的毒疫;三来……”他眼中寒光一闪,“朕要亲手揪出藏在叛军背后的墨家余孽,断了墨渊这条臂膀!”
他走到沈清辞面前,双手握住她的肩膀,目光深沉而充满信任:“清辞,朕离京之后,朝政不能停滞。太子年幼体弱,不堪重任。内阁虽可处理日常,然遇重大决策,需有人决断。朕思来想去,唯有你,能担此重任。”
沈清辞瞳孔微缩,已然明白萧景琰的意图。“陛下,您是说……”
“朕欲命你,监国理政!”萧景琰一字一顿,声音清晰而有力。
“监国?!”沈清辞即便有所准备,听到这两个字,心中仍是掀起惊涛骇浪。皇后监国,在本朝乃至前朝,都是极其罕见之事,必将引起朝野巨震。
“是,监国。”萧景琰肯定道,“你之才能,朕深知。处理南疆军需,推行惠民药局,已见你理政之能。你心思缜密,处事公允,更难得的是心怀天下百姓。由你监国,与内阁共同处理政务,朕方能安心前往南疆。”
“可是陛下,”沈清辞仍有顾虑,“朝中非议……”
“非常之时,行非常之事!”萧景琰打断她,语气不容置疑,“朕意已决!明日早朝,朕便会颁布诏书!清辞,这不仅是朕对你的信任,更是将这大靖的江山,暂时托付于你。京城之内,暗流涌动,墨渊‘百日之期’将近,朕离京后,你更需警惕!”
他看着沈清辞高高隆起的腹部,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怜惜:“只是苦了你,身怀六甲,还要操劳国事……”
沈清辞迎上他信任而坚定的目光,心中的犹豫与不安渐渐被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勇气取代。她深吸一口气,屈膝行礼,声音清晰而沉稳:“臣妾……遵旨。定当竭尽所能,稳定朝局,守护京城,等待陛下凯旋!”
次日,大朝会。当萧景琰当众宣布将亲赴南疆督战,并命皇后沈清辞监国,与内阁共同处理日常政务时,整个乾元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!
哗然之声四起,文武百官面面相觑,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。
礼部侍郎周文正几乎是立刻出列,扑跪在地,老泪纵横,声音悲怆:“陛下!万万不可啊!陛下亲征,已属冒险,岂能再让皇后娘娘监国?皇后娘娘虽贤德,然终究是后宫女子!牝鸡司晨,惟家之索!此乃祖训!若开此先例,臣恐国本动摇,朝纲紊乱啊陛下!”
他一番话,引来了不少守旧派官员的附和,殿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。
萧景琰面沉如水,目光冷冽地扫过下方:“祖训?祖训亦言,天子守国门,君王死社稷!如今南疆将士深受疫病之苦,叛军背后有奸人作祟,朕若安居京城,才是愧对祖宗,愧对天下!皇后之才,尔等有目共睹!南疆军需、惠民药局,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?非常之时,当用非常之人!朕意已决,若有再敢非议者,视同抗旨!”
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杀伐之气,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。
“陛下圣明!”兵部尚书陈璘、以及一批经历过南海之战或受益于新政的官员纷纷出列支持,“皇后娘娘睿智仁德,堪当此任!臣等必当尽心辅佐,共度时艰!”
朝堂之上,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碰撞。最终,在萧景琰的绝对权威与一部分官员的力挺下,皇后监国的诏书,终究还是颁行天下。
消息传出,朝野震动。民间对贤德仁厚的皇后监国,多是好奇与期待,尤其是深受惠民药局恩惠的百姓,更是奔走相告。而在官场与士林之中,则是暗流汹涌,议论纷纷。
萧景琰雷厉风行,三日后,便率领部分禁军精锐及太医院选派的精英医官,离京南下。送别之时,朝阳初升,旌旗猎猎。萧景琰一身戎装,于御驾前紧紧拥抱了沈清辞。
“京城,就交给你了。”他在她耳边低语,千言万语化作一句重托。 “陛下保重,臣妾等您归来。”沈清辞依偎在他怀中片刻,旋即挺直脊背,目光坚定。
御驾远去,烟尘渐消。沈清辞在百官的注视下,转身,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乾元殿。她的步伐因孕晚期而略显沉重,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。凤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,那张清丽依旧的脸上,此刻唯有属于统治者的冷静与威严。
进入大殿,登上那平日里唯有皇帝才能踏足的丹陛,沈清辞并未坐上龙椅,而是在旁边早已设好的凤座上落座。下方,是以内阁首辅为首的文武百官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她的声音平和,却清晰地传遍大殿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,“陛下亲征,乃为国为民。本宫奉旨监国,还望诸位大人以国事为重,同心协力,共克时艰。日常政务,仍由内阁票拟,送坤宁宫批红。遇有重大或疑难之事,本宫自会与诸位商议决断。”
她的开场白,既明确了权责,又表达了对内阁制度的尊重,让许多原本心怀忐忑的官员稍稍安心。
然而,监国的第一日,便不平静。各地奏报如雪片般飞来,虽有内阁先行处理,但最终决策仍需她定夺。从漕运税收到地方官员考核,从边境哨所补给到河工修缮款项,事无巨细,皆需过问。
沈清辞展现出惊人的精力与效率。她白日听取阁臣汇报,批阅奏章,夜晚还要召见相关官员,详细了解情况。她并非一味听从内阁意见,时常能提出关键问题,引经据典,权衡利弊,做出的决策往往令阁老们都暗自点头。
但潜在的阻力依然存在。以周文正为首的部分官员,虽明面上不敢反对,但在具体事务的处理上,时常提出各种“遵循旧例”、“慎重考虑”的意见,无形中拖延了效率。
与此同时,墨云舟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。他秘密入宫禀报:“娘娘,跟踪那道人虽未成功,但我们排查西市及漕运码头,发现了几处可能与墨家有关的隐秘联络点,正在加紧监视。另外,南疆那边……我们安插的人冒死传出消息,叛军使用的毒蛊,其手法……极似墨家司药一脉的手段,而且,似乎有身份不明的高级祭司在暗中指挥。”
沈清辞放下手中关于江淮漕粮延误的奏报,揉了揉眉心。内忧外患,同时压来。她监国的担子,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。而那个隐藏在暗处,与周文正或许有所牵连,又向南疆输送毒术的墨家网络,像一张无形的网,正在悄然收紧。
她抬头望向殿外,天色已近黄昏。萧景琰离开才不过数日,她却仿佛度过了数月。前方的路布满荆棘,但她不能退缩。不仅为了萧景琰的信任,为了这万里江山,更为了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,必须撑起这片天。
“继续严密监视周府及西市据点,没有确凿证据,切勿动手。”沈清辞沉声下令,“传令韩世忠将军,陛下已亲赴南疆,让他全力配合陛下,清剿叛军,务必找到并除掉那个幕后祭司!”
命令下达后,她重新拿起朱笔,目光落在下一份奏章上——是关于北方边境几个军镇请求增拨过冬粮饷的急报。帝国的重担,已然实实在在地,压在了她这位监国皇后的肩上。而暗处的敌人,显然不会让她安稳地理政。真正的考验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