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将近,月晦之夜。天幕如一块巨大的黑绒,不见星月,唯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,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轩辕台这座废弃的前朝祭坛,在浓重的夜色中更显荒凉诡秘,如同蛰伏的巨兽,等待着献祭的羔羊。
萧景琰一身玄色劲装,外罩墨色大氅,独自一人,踏着冰冷的石阶,一步步走向祭坛顶端。他没有佩戴象征皇权的冠冕,只随身带了一柄先帝所赐的、吹毛断发的龙泉宝剑。身影在风中显得孤寂而决绝,仿佛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。
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,所有的恐惧、犹豫、挣扎,都被强行压在了心底最深处。此刻,他不是一个父亲,不是一个丈夫,而是大靖的皇帝,一个即将踏入战场的战士。他的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与沈峰制定的每一个步骤,计算着时间,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。
祭坛顶端颇为开阔,中央是一个巨大的、刻满诡异符文的石质祭台。此刻,祭台周围插着几支火把,跳动的火焰将周围映照得明暗不定,更添几分阴森。
祭台前,站着两个人。一个是身形瘦小、披着黑色斗篷、脸上覆盖着青铜面具的“镜先生”李德全。另一个,则是一个须发皆白、面容枯槁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,正是那个神秘的“墨老”墨鸩。而太子萧允翊,则被反绑着双手,由一名魁梧的黑衣死士挟持着,站在祭台一侧。孩子似乎被吓坏了,小脸惨白,嘴巴被布条塞住,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,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泪水。
看到萧景琰真的独自前来,李德全(镜先生)发出一阵沙哑而得意的笑声,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:“呵呵呵……陛下果然爱子心切,真是令人感动啊。”
萧景琰在距离祭台十步之外站定,目光冷冷地扫过对方,最后落在允翊身上,心中一痛,但脸上却不动声色,声音平静无波:“逆贼,朕已如约前来,放了太子。”
“放?”墨鸩开口了,声音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浓重的北疆口音,“陛下何必着急?‘鸩神’降临,还需最重要的祭品呢。” 他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萧景琰,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,“至阴之血(指向允翊)已备,如今至阳之躯(指萧景琰)也已到场,正好完成这最后的仪式!”
萧景琰心中冷笑,果然如此。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允翊,而是要将他们父子一同献祭!
“你们处心积虑数十年,就为了这装神弄鬼的邪术?”萧景琰语带嘲讽,试图激怒对方,寻找破绽,“墨氏皇族若靠这等手段复国,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?”
“住口!”李德全厉声喝道,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怨毒,“萧景琰!你萧氏篡位夺权,屠戮我墨氏皇族,罪该万死!今日,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时!鸩神降临,必将助我大墨光复山河!”
“血债血偿?”萧景琰向前踏出一步,龙泉剑微微出鞘,寒光乍现,“纯原皇后何辜?楚家满门何辜?你们为一己私欲,戕害无辜,也配谈血债?今日,该血债血偿的是你们!”
他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雷霆般的威严,在这空旷的祭坛上回荡。与此同时,他藏在袖中的手,悄悄捏碎了一个小小的蜡丸——这是给埋伏在远处的沈峰发出的信号!
“动手!”李德全显然也失去了耐心,一声令下!
挟持允翊的死士立刻举起匕首,就要向孩子刺去!而墨鸩则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陶罐,口中念念有词,似乎要施展什么邪术!
千钧一发之际!
“咻——!”一支弩箭破空而来,精准地射中了那名死士的手腕!匕首“当啷”落地!
几乎是同时,祭坛四周的黑暗中,骤然亮起无数火把,喊杀声震天!沈峰率领着早已埋伏多时的影卫和禁军精锐,如同神兵天降,从各个隐蔽的角落冲杀出来!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对地宫密道另一出口的封锁,成功避开了对方可能设置的外围警戒,直扑核心!
“有埋伏!杀出去!”李德全又惊又怒,拔出腰间软剑,与冲上来的影卫战在一处。墨鸩见状,慌忙将陶罐中的粉末撒向空中,那粉末遇风即燃,化作绿色的鬼火,试图阻挡攻势。
场面瞬间大乱!
萧景琰的目标明确无比——救允翊!他身形如电,避开混乱的战团,直扑向祭台一侧吓呆了的允翊。
“父皇!”允翊嘴里的布条被挣脱,哭喊着扑向萧景琰。
然而,就在萧景琰即将触碰到儿子的瞬间,异变再生!
祭台中央那些诡异的符文,突然亮起了血红色的光芒!整个祭坛开始剧烈震动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!一股强大的、令人心悸的吸力从祭台中心传来,拉扯着靠近它的人!
“哈哈哈!萧景琰!你中计了!”正在与沈峰缠斗的李德全狂笑道,“这祭坛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!鸩神祭坛,需以帝王之血激活!你踏入此地的瞬间,仪式就已经开始了!”
萧景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和允翊,向祭台中心滑去!他死死抱住儿子,将龙泉剑狠狠插入地面,试图稳住身形。但那股吸力越来越强,地面开始龟裂!
“陛下!”沈峰见状,目眦欲裂,想要冲过来救援,却被墨鸩撒出的毒虫和几名悍不畏死的死士死死缠住!
就在这时,谁也没有注意到,一道纤细的身影,借着混乱和夜色的掩护,悄无声息地潜到了祭坛边缘。是赵婉如!她竟然违背命令,偷偷跟来了!
她看到萧景琰和太子危在旦夕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她记得墨渊笔记中曾简略提及,这种古老的邪术祭坛,往往有一个核心的“阵眼”,破坏阵眼,或可中断仪式!
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发光的祭坛,最终锁定在祭台正中央、那光芒最盛处下方的一块不起眼的、颜色略深的石板!那里可能就是阵眼!
顾不上危险,赵婉如从藏身处冲出,扑向那块石板!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向石板缝隙刺去!
“找死!”墨鸩发现了赵婉如,怒喝一声,挥手打出一枚淬毒的飞镖!
“婉如小心!”萧景琰看到了这一幕,急声大喊!
赵婉如仿佛没有听到,依旧全力破坏石板。飞镖瞬息而至,眼看就要射中她的后心!
“噗嗤!”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!
鲜血飞溅!但中镖的却不是赵婉如!
只见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扑出,挡在了赵婉如身后,用身体硬生生接住了那枚毒镖!是那个之前被俘、后又神秘失踪的禁军副统领孙铭!他竟然出现在这里,并在关键时刻替赵婉如挡下了致命一击!
孙铭口中喷出黑血,重重倒地,看着惊愕的赵婉如和萧景琰,脸上露出一个复杂而释然的笑容,气绝身亡。他临死前的倒戈,充满了谜团。
赵婉如来不及悲伤,匕首终于撬动了石板!她用力一掀!
石板下,并非什么阵眼,而是一个小小的凹槽,里面放着一枚晶莹剔透、内部仿佛有血液流动的红色玉佩——正是那枚火阳玉!而在火阳玉旁边,还有一小撮漆黑的、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粉末——那才是真正的阵眼,是子母蛊的母蛊本体!
墨鸩竟然将母蛊藏在了这里,并用火阳玉的力量温养、增强其威力!
赵婉如想也不想,一把抓起那撮黑色粉末,放入口中,然后运起内力,狠狠一掌拍向那枚火阳玉!
“不!!!”墨鸩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,如同被戳破了心脏!
“轰!!!”
火阳玉在赵婉如刚猛的内力冲击下,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,然后寸寸碎裂!与此同时,祭坛的吸力瞬间消失,血光黯淡,震动停止!
而吞下母蛊本体的赵婉如,脸色瞬间变得漆黑,七窍流出黑血,但她却对着萧景琰的方向,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、凄美的笑容,缓缓软倒在地。
“婉如!!!”萧景琰心神俱震!
仪式被强行中断,李德全和墨鸩遭到反噬,口喷鲜血,气息瞬间萎靡。沈峰趁机猛攻,将其重伤擒拿。
战斗,似乎结束了。
萧景琰抱着吓坏了的允翊,冲到赵婉如身边。她已经气若游丝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……”萧景琰声音颤抖,他不明白孙铭为何倒戈,更不明白赵婉如为何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牺牲自己。
赵婉如看着他,眼神涣散,断断续续地说:“陛下……臣女……本是前朝……墨氏……旁支……幼年被……被鸩羽卫控制……入宫……为细作……但……但陛下仁德……娘娘善良……臣女……早已……早已心向光明……孙铭……他……他是我……兄长……我们……早已……想摆脱……今日……总算……解脱了……”
她用尽最后力气,看向远处被擒的李德全和墨鸩,眼中闪过一丝恨意:“他们……还有一个……‘影主’……更……更危险……陛下……小……心……”
话音未落,赵婉如头一歪,香消玉殒。
萧景琰抱着她尚且温热的身体,看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儿子,再看向被擒的元凶,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无尽的悲凉和沉重。赵婉如和孙铭的牺牲,揭开了更深的迷雾,也留下了更大的隐患。
影主?还有一个更危险的“影主”?
就在这时,一名影卫急匆匆跑来禀报:“陛下!北疆急报!北狄大军突然发动进攻,边关告急!”
内忧刚平,外患又起!而那个神秘的“影主”,如同隐藏在更黑暗处的毒蛇,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。
萧景琰缓缓站起身,将允翊交给赶来的侍卫。他望着东方即将破晓的天空,目光深邃而冰冷。
这场战争,还远未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