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白光刺得沈清辞瞬间闭眼,心胆俱裂!那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,将她钉在原地,浑身血液几乎冻结。
被发现了!
电光火石间,无数念头闪过脑海:狡辩?反抗?还是……
然而,预期的厉声呵斥或擒拿并未立刻到来。那白光(似乎是特制的、亮度极高的灯笼)只是牢牢锁定了她,让她无所遁形。
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缓缓睁开眼,逆着光,勉强看清站在窗外的人影——
并非预想中的宫廷侍卫,也不是哪宫的主位娘娘。
竟然又是柳嬷嬷!
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,手中提着一盏造型奇特的铜制灯笼,光线正是从其中射出。她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在强光映照下,显得愈发深沉难测,目光如鹰隼般锐利,牢牢锁定着沈清辞,以及她身后那刚刚打开的书箧。
“柳…柳嬷嬷?”沈清辞声音干涩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。怎么会是她?她怎么会在这里?难道那树洞里的钥匙和纸条……
柳嬷嬷没有回答,只是目光冷冷地扫过她手中的青铜钥匙,又看了看那打开的书箧,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似是叹息,又似是果然如此的了然。
她并未立刻发作,而是提着灯笼,绕到门口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那锈蚀的门锁竟被她用某种手法轻易弄开了。她推门而入,脚步声在空旷破败的殿内回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清辞的心尖上。
沈清辞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背抵住了冰冷的书箧,手指悄然握紧了袖中那根铜簪。
柳嬷嬷在她面前几步远处停下,灯笼放低了些,光线不再直射眼睛,却依旧将这片区域照得清晰分明。她看了一眼书箧内部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:“果然是为了这个东西。你倒是比你看起来的更有胆子,也更……有本事。”
沈清辞心念急转。柳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?她似乎早知道这书箧的存在?她不是在质问自己夜探废弃宫殿,反而像是在评价她的行为?
“嬷嬷……”沈清辞试图解释,却发现无从解释。人赃并获,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。
柳嬷嬷却摆了摆手,打断了她:“不必说了。把你找到的东西拿出来。”
命令不容置疑。
沈清辞咬了咬唇,知道此刻反抗毫无意义。她缓缓转过身,就着灯笼的光线,看向书箧内部。
里面并非她想象的金银珠宝或机密文件,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,是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、略显陈旧的孩童衣裙,看尺寸约是四五岁女童所穿,料子精致,绣工巧妙,却因年月久远而色泽暗淡。衣裙旁,还有一只小小的、掉了漆的拨浪鼓,以及几本蒙童识字的画册。
而在这些东西的最上面,平放着一本蓝色封皮、纸张泛黄的线装书,封面上没有任何书名,只以墨笔写着四个苍劲有力却略显斑驳的字:
《楚氏医案》。
楚氏!
沈清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几乎停止跳动!她猛地抬头,看向柳嬷嬷,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!
楚!这是她原本的姓氏!这书箧里的东西……是她的?!是她幼年时的旧物?!
柳嬷嬷对她的剧烈反应似乎毫不意外,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,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,看到了很久远的过去。她缓缓道:“拿出来。”
沈清辞手指微颤,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本《楚氏医案》,如同捧着千钧重担,又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。
书页泛黄脆弱,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墨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。
柳嬷嬷的目光落在医案上,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,她低声道:“果然……他们最终想找的,还是这个。”
“他们?是谁?”沈清辞脱口而出,声音发紧,“嬷嬷,这…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您怎么会……您认识这上面的字?您知道我是……”她不敢再说下去。
柳嬷嬷抬起眼,深深地看着她,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灵魂看穿:“我不仅认识这字,我还认识写这字的人。更认识……当年那个躲在乳母怀里,吓得连哭都不敢哭的小女孩。”
沈清辞如遭雷击,踉跄一步,靠住书箧才勉强站稳。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,几乎无法思考。
柳嬷嬷……她竟然知道!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!
“您……您是谁?”沈清辞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柳嬷嬷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硬,但细听之下,却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疲惫,“重要的是,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?又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?”
她指着那本医案,声音压得更低,却字字千钧:“你以为这只是本普通的医案?你可知当年楚家满门抄斩,除了那莫须有的谋逆罪名,暗中搜寻此物的,大有人在!它才是招来灭门之祸的真正根源之一!”
沈清辞骇然失色,紧紧抱住那本医案:“为什么?这只是一本医案!”
“只是一本医案?”柳嬷嬷冷笑一声,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,“镇北侯楚将军夫人,出身前朝太医世家,医术冠绝天下,尤擅针灸解毒与治疗各种疑难杂症、陈年暗伤。这本医案,据传不仅记录了她毕生所学精华,更可能记载了某些……能为某些位高权重之人续命甚至逆转生死的秘方,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宫廷秘闻之症!”
她逼近一步,盯着沈清辞:“怀璧其罪!更何况是这等能牵动无数人性命和利益的宝物!你以为陛下为何独独对你‘通晓药理’如此关注?仅仅是因为兴趣?”
沈清辞浑身冰冷,瞬间明白了许多事。皇帝的关注、皇后的打压、那些莫名的陷害……原来都不仅仅是因为她表现扎眼,更深层的原因,竟可能与这本失踪多年的医案有关!有人怀疑它在她身上!或者希望通过她找到它!
“那……那树洞里的钥匙……”沈清辞猛地想起。
“是我放的。”柳嬷嬷语出惊人。
沈清辞再次震惊:“您?为什么?”
“为了试探,也为了保护。”柳嬷嬷语气凝重,“那夜之后,我知你已被人盯上,聆秋阁亦非安全之地。将东西继续留在树洞风险太大。我必须确认,你是否真有能力、有胆识找到这里,是否有资格……知晓并承担这一切。”
她顿了顿,看着沈清辞苍白的脸:“更重要的是,我必须确认,你是否还是当年那个纯善的楚家女儿,而非被他人利用,或心性早已扭曲之辈。”
“所以您一直在暗中看着我?”
“不只是我。”柳嬷嬷目光锐利地扫视窗外漆黑的夜色,“盯着这里的眼睛,比你想象的要多。今夜我若不来,来的恐怕就是别人了。”
沈清辞背脊发凉:“那……传递消息的小药童……”
“是我的人。”柳嬷嬷坦然承认,“那本《本草纲目》页脚的标记,也是多年前我尚在太医署当值时,奉命悄悄留下的诸多线索之一,本是期望有朝一日楚家后人或有心之人能发现,没想到阴差阳错,竟引来了你。”
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,却又带来了更多谜团和巨大的压力。
沈清辞低头看着怀中沉甸甸的医案,只觉得它烫手无比。这不仅是母亲的心血遗物,更是一个巨大的、能吞噬一切的漩涡中心。
“嬷嬷……您为何要帮我?”她抬起眼,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柳嬷嬷沉默了片刻,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。良久,她才缓缓道:“故人所托,忠人之事。除此之外,你不必知道更多。”
故人?是母亲当年的旧识吗?
柳嬷嬷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,语气重新变得冷硬:“今夜之事,到此为止。这本医案,你立刻带走,藏好,绝不可让第二人知晓!非到万不得已,性命攸关之时,不得翻阅,更不得依此行事!否则,必招杀身之祸!明白吗?”
沈清辞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至于这里……”柳嬷嬷看了一眼书箧中的孩童旧物,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柔和,但很快消失,“我会处理。你立刻原路返回聆秋阁,就当从未发生过此事。”
“可是嬷嬷,您怎么办?若是被人发现您在此……”
“我自有分寸。”柳嬷嬷打断她,语气不容置疑,“这深宫里的脏事,我见得比你多。快走!”
沈清辞不再犹豫,将医案仔细贴身藏好,对着柳嬷嬷深深一福:“多谢嬷嬷……救命之恩,点拨之情,清辞没齿难忘!”
柳嬷嬷侧身受了半礼,挥挥手,示意她快走。
沈清辞最后看了一眼那书箧中的小拨浪鼓和旧衣裙,咬紧牙关,转身快步融入夜色之中。
返回的路似乎更加黑暗漫长。怀中的医案如同烙铁般滚烫,柳嬷嬷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。
灭门根源、宫廷秘闻、续命秘方……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。
她原本只想查明真相,为家族平反,却无意中卷入了一个更深、更黑暗的漩涡。
回到聆秋阁,她依旧从窗口攀爬而上,悄无声息地落回房中。云苓依旧沉睡着,对一切毫无所知。
她将那本至关重要的《楚氏医案》用油布层层包裹,藏于床板之下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之中,这才瘫坐在床上,只觉得身心俱疲,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。
然而,就在她心神稍定,准备吹熄悄悄点燃的蜡烛时,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藏匿医案时从袖中滑落的那本《本草纲目》。
书页散开,恰好停留在她发现“蕙苑”标记的那一页。
而在那页的空白处,借着跳动的烛光,她忽然看到了一行之前从未留意到的、极其潦草模糊的蝇头小字批注!
那字迹与她母亲医案上的工整字迹截然不同,显得急促而慌乱,墨色也很淡,几乎与纸张颜色融为一体:
“癸水通幽,非钥莫启。十锁连环,一线生机。慎之!慎之!”
沈清辞的呼吸骤然停止!
癸水通幽?非钥莫启?十锁连环?
这说的不就是蕙苑西偏殿那个十簧暗锁的书箧吗?这批注之人,似乎早已知道那书箧的奥秘!甚至还提到了“一线生机”?
这批注是谁留下的?是柳嬷嬷吗?不像,字迹不同。是母亲?更不可能。
难道……除了柳嬷嬷,还有别人也知道那个书箧的秘密?甚至可能也在寻找那本医案?
而这批注中的“一线生机”,又指的是什么?
刚刚稍微理清一些的迷雾,瞬间又变得浓重起来。
沈清辞盯着那行潦草的字迹,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,无声无息地包裹了她。
这宫廷的秘密,远比她想象的,还要深沉、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