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,缠绕上沈清辞的脖颈,几乎让她窒息。窗外那声诡异的猫叫犹在耳畔,窗根下埋藏的邪物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
不能再犹豫了!
电光火石间,沈清辞已做出决断。冒险清除是唯一生路!等待天明,便是死局!
她猛地转身,快步走到床边,轻轻推醒云苓,手指迅速捂住她的嘴,在她耳边用气音急道:“噤声!窗外有异常,我去处理。你守着周小姐,若她醒了,设法安抚,绝不可让她出声或靠近窗口!”
云苓睡眼惺忪,但看到自家小姐从未有过的凝重惊恐之色,瞬间清醒,骇得瞪大了眼,拼命点头。
沈清辞又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,倒出些许淡黄色的粉末在手心——这是她自配的强效驱虫药粉,主要成分是雄黄和艾草灰,气味刺激。她将药粉仔细撒在窗棂缝隙和门边,希望能暂时阻隔那邪物的气息,避免引来野猫或其他虫蚁。
做完这一切,她深吸一口气,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,闪身而出,又迅速将门掩上。
夜凉如水,储秀宫的庭院空无一人,只有廊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,投下幢幢鬼影。巡夜太监的梆子声刚刚响过三更,意味着下一轮巡逻要间隔一段时间。
时间不多!
沈清辞屏住呼吸,贴着墙根的阴影,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绕到自己房间的窗外。她不敢点燃火折子,只能借着微弱月光,蹲下身,用那根玉簪迅速而小心地挖掘窗根下那片松软的泥土。
浓烈的腥腐气味扑面而来,令人作呕。她强忍不适,很快将那几块暗红色的肉块、鸟羽和虫翅尽数挖出。触手黏腻冰冷,她胃里一阵翻腾。
必须处理干净,不能留下任何痕迹!
她迅速用泥土将小坑填平压实,尽量恢复原状。然后扯下中衣一角,将那些污秽之物紧紧包裹起来,扎紧。
现在的问题是,如何处理这个烫手山芋?扔到哪里?扔在储秀宫内任何地方,一旦被发现,都可能追查过来。必须扔到远处,甚至……嫁祸他人?
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按下。不行,局势未明,贸然树敌死得更快。
正当她心急如焚之际,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晕!
是巡夜的太监提前了?还是……冲着她来的?
沈清辞头皮发麻,瞬间冷汗湿透重衣。她此刻所在位置无处可躲,若被发现深夜鬼祟出行,手持不明包裹,根本无从解释!
完了!
她下意识地将那包东西紧紧攥在身后,背死死抵住冰冷墙壁,闭上了眼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,灯笼的光晕已能照亮她前方的石子路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,猛地将她拉进旁边一座假山的阴影之中!同时,另一只手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,阻止了她险些脱口的惊呼。
“别出声!”一个压得极低的、熟悉的老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。
是柳嬷嬷?!
沈清辞骇然睁大眼睛,借着从假山石缝透入的微光,看到柳嬷嬷那张严肃刻板的脸近在咫尺,眼神锐利如鹰,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。
外面的脚步声停在附近,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:“刚才好像这边有点动静?”
另一个声音懒洋洋道:“是野猫吧?这宫里野猫多了去了。快走吧,这地方阴森森的。”
脚步声渐行渐远。
假山阴影里,沈清辞和柳嬷嬷都屏息不动,直到那灯光彻底消失,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。
柳嬷嬷这才松开手,目光落在沈清辞背在身后、紧握着那个小包裹的手上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冰冷的寒意:“手里拿的什么?”
沈清辞心脏狂跳,脑中飞速权衡。柳嬷嬷此时出现,是巧合还是一直暗中监视?她看到了多少?隐瞒还是坦白?
电光火石间,她选择了冒险一搏——部分坦白。
她缓缓将那个散发着异味的小包裹递到柳嬷嬷面前,声音微颤,带着后怕和委屈:“回嬷嬷……奴婢也不知这是何物。方才在房中闻见窗外有异响和怪味,推开窗查看,便发现这包东西不知被谁埋在了奴婢窗下……奴婢害怕极了,唯恐是甚么不祥之物,惹来祸事,这才……这才大胆出来,想将其丢弃远处……”
她半真半假,隐去了自己精通药理、能辨识此物凶险的事实,只扮作一个偶然发现危险、惊慌失措想要自保的秀女。
柳嬷嬷眉头紧锁,接过那包裹,极快地在鼻尖嗅了一下,又就着微光看了一眼露出的鸟羽,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,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厉色!
“好毒辣的手段!”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,“竟敢在宫中使用此等厌胜巫蛊之术!”
她显然认得此物,且深知其厉害。
沈清辞心中稍定,看来柳嬷嬷并非布局之人。她怯怯问道:“嬷嬷,这……这究竟是……”
“你不必知道!”柳嬷嬷猛地打断她,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脸,“今夜之事,忘了它!从未发生过!从未见过此物!明白吗?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!”柳嬷嬷语气极其严厉,“想活命,就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!这东西,我会处理掉。”
她将那包裹迅速塞入自己宽大的袖中,动作干净利落。
沈清辞心中疑团更甚。柳嬷嬷为何要帮她?仅仅是为了维护宫规?还是……
她鼓起勇气,抬眼看向柳嬷嬷,试探着低声道:“嬷嬷……奴婢窗下为何会出现此物?可是……可是得罪了什么人?”她故意将语气放得柔弱无助。
柳嬷嬷盯着她,眼神复杂变幻,沉默了半晌,才冷冷道: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你今日在绛雪轩,太过扎眼了。”
果然是因为白天的事!有人看她得了皇帝青眼,心生嫉恨,竟用出如此毒计!
“那……会是谁?”沈清辞追问。
柳嬷嬷却不再回答,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:“在这宫里,有时候,知道得越多,死得越快。管好你自己,藏起你的小聪明,或许还能多活几日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沈清辞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衣衫,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,却依旧冰冷:“夜里风大,赶紧回去!若再被我发现你擅自夜出,决不轻饶!”
说完,她不再看沈清辞,转身融入阴影,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,身形敏捷得完全不像个老人。
沈清辞独自站在假山后,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,缓缓舒出一口浊气,才发现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。
今夜太过凶险!若非柳嬷嬷恰好出现……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。
可是,柳嬷嬷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?是例行巡查,还是……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?
她想起那枚玉佩,想起柳嬷嬷那夜异常的反应。
这位深不可测的老嬷嬷,到底是友是敌?她出手相救,是为了保全宫规,还是……另有深意?
那句“藏起你的小聪明”,是警告,还是提醒?
沈清辞拖着发软的双腿,小心翼翼地返回房中。云苓和周婉娘都还睡着,对窗外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。
她重新躺回床上,却再无一丝睡意,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白。
这一夜的风波看似过去了,但那包被埋下的邪物,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,笼罩在她心头。出手之人一击不成,是否会再次发难?柳嬷嬷的处理,真能天衣无缝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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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储秀宫看似风平浪静。
秀女们用过早膳,依旧由宫女领着学习宫规礼仪,仿佛昨夜什么诡异的事情都未曾发生。
然而,细微的变化还是出现了。
上午习练仪态时,那位教授规矩的钱嬷嬷忽然被叫走,换了另一位面生的嬷嬷来代课。柳嬷嬷也一整日未曾露面。
午后休息时,有小太监低声议论,说昨夜西六宫那边似乎出了点什么事,有侍卫调动,但具体何事却无人得知。
沈清辞心中明了,定然是柳嬷嬷处理那邪物时,或许故意弄出了什么动静,敲山震虎,警示那幕后之人。
果然,她注意到林楚楚显得有些心神不宁,眼神闪烁,练习时甚至出了几个小错,被代课嬷嬷训斥了几句。而那个一直低调的李明秀,则依旧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,垂眸练习,仿佛对外界一切毫无感知。
下午,学习宫规时,代课嬷嬷特意加重了关于“宫中严禁巫蛊厌胜、魇镇之术”的条款,语气森严地讲述了前朝因此类事件而被满门抄斩的案例,听得秀女们个个脸色发白。
沈清辞垂眸静听,心中冷笑。这分明是柳嬷嬷授意的敲打。
然而,就在这看似风波渐平的下午,一件意想不到的小事,再次将沈清辞推到了微妙的境地。
代课嬷嬷抽查宫规背诵,点到了沈清辞。
沈清辞起身,垂首敛目,将繁琐的条款清晰流利地背诵出来,一字不差。
那嬷嬷听完,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,随口道:“嗯,记得倒熟。看来沈修撰家学渊源,不仅通医理,记性也是极好的。”
这本是一句寻常的夸赞,却像一根针,猛地刺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!
所有秀女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清辞身上。通医理!记性好!这两个词叠加在一起,在白日那场风波和嬷嬷刻意强调宫规的背景下,显得格外刺耳!
立刻就有几道目光变得怀疑和探究起来。
沈清辞心中暗道不好,连忙谦卑道:“嬷嬷谬赞,奴婢只是笨鸟先飞,多读了几遍罢了,不敢当‘家学渊源’。”
然而,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便难以拔除。
傍晚时分,沈清辞独自在廊下散步透气,却隐约听到假山后传来压低的议论声。
“……听说没?昨夜西边不太平呢……” “嘘!小声点!嬷嬷不让议论!” “我就奇怪,怎么好端端地又强调厌胜之术……莫非……” “诶,你们说,会不会和那位有关?她不是懂那些草药什么的吗?那些东西,弄不好就和巫蛊……” “别瞎说!让人听见……” “我可没瞎说,你看钱嬷嬷今天都没来,柳嬷嬷也不见人影……说不定就是查……”
声音渐渐低下去,后面的话听不清了,但那意有所指的猜测,却像毒蔓一样缠绕过来。
沈清辞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。
她终于明白了那幕后之人第二重,甚至第三重的毒计!
那窗下的邪物,若当场被发现,她百口莫辩,是死路一条。
若未被发现,由她自行处理,无论丢弃何处,都可能被后续手段揭发,同样是死。
而就算她侥幸像昨夜那样化解了危机,对方也有后手——利用她“通晓药理”这一点,在风波之后散播谣言,将“懂草药”与“巫蛊”隐晦地联系起来,在她身上打下可疑的烙印!
这污名一旦沾上,便是洗不掉的隐患!在这深宫,怀疑本身就能杀人于无形!
好狠毒的心思!好缜密的连环计!
这绝不仅仅是李明秀一人所能为!背后定然还有更深、更黑的手在推动!
沈清辞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,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她以为自己昨夜躲过了一劫,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一个更庞大、更危险的罗网之中。
“通晓药理”这本是她在御前争取生机的筹码,此刻却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刃。
藏锋守拙……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柳嬷嬷这句话的重量。
可是,如今锋芒已露,污名渐起,她该如何在这步步杀机的深宫中,活下去?
她抬眼,望向宫墙四方的天空,夕阳正将天边染得一片血红。
而那个消失了一整日的柳嬷嬷,此刻又在哪里?她出手相救,是结束,还是另一个开始?
沈清辞攥紧了拳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这场无声的战争,她已退无可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