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苓缓缓垂下眼帘，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。
再抬眼时，已是一片漠然。
“算了吧。”
她淡淡地开口，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。
“不过是个奴才罢了，既然都已经罚过了，就扔出去得了。”
“别污了东宫的地。”
谢翊眼中的光，微微黯淡了些许。
他对谢苓这般平淡的反应，似乎有些失望。
“好，都听阿姐的。”
他摆摆手，那俩侍卫就拽着赵德全，跟拖条死狗似的，给拖出去了。
殿内的血腥气，却久久不散。
谢翊在谢苓对面坐下了，话锋一转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身后的魏靖川。
“早就听闻阿姐身边有一位魏侍卫，武艺超群，今日一见，果然英武不凡。”
他这句夸赞，说得倒是真心实意。
魏靖川眼皮都未曾抬一下，仿佛说的人并不是他。
谢翊也不生气，反倒叹了口气，脸上满是忧愁。
“阿姐，你也清楚的。”
“这皇宫里头可不太平呢。”
“阿姐你还记得四弟吗？”
谢苓抬眼看他，忽然提起像个隐形人一样的谢晖，他想做什么？
“当年，他不过是冲撞了柳贵妃几句，转头就被人下了毒，好好一个人，就那么成了个哑巴，一辈子都毁了。”
“父皇日理万机，总有顾不到的地方。”
“我这个太子，看着风光，实则如履薄冰，不知道多少人，在暗地里盯着我，盼着我出错，盼着我死。”
他说着，眼中竟真的泛起了水光，一副委屈又无助的模样。
“阿姐，我好害怕啊。”
“我是真怕，怕哪天就跟四弟似的，稀里糊涂就被人算计了。”
“要是有魏侍卫这样厉害的人在我身边保护着，弟弟我才能心里踏实，才能更好地为父皇分忧啊。”
这番话说得，情真意切，感人肺腑。
既卖了惨，博取同情，又抬出了家国大义，直接戳向谢苓最柔软的地方。
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道德绑架。
若是前世的谢苓，怕是早就对他掏心掏肺，半点不留了。
魏靖川原本沉稳的身子，也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谁都知道，兰陵公主对这个太子弟弟疼爱至极，予取予求，无所不依。
现在他这么哭诉，恐怕谢苓会心软吧。
他紧张地握住拳，掌心都沁出了汗。
她，会把自己送出去吗？
若是那样，他今晚就连夜收拾包袱回武当，做他的逍遥侠客，浪迹天涯去。
再也不在京城这滩浑浊之中待下去！
他心里发狠，眼里却流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委屈。
谢苓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。
心，更是冷硬似铁。
她终于抬起眼睛，直勾勾地看着太子。
“太子想要什么奇珍异宝，阿姐想办法，都能给你弄来。”
“可唯独魏靖川，不行。”
“他是一个人，不是一件可以转让的物件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不容置喙。
魏靖川听到她的话，紧攥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。
嘴角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，活像被主人表扬了的大狗，满脸嘚瑟。
谢翊脸上那副委屈的模样，一下子就僵住了。
“阿姐！”
他提高了音量，带着哭腔，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孩子。
“你怎么能这么说！难道在阿姐心里，弟弟的安危，还比不上一个侍卫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
谢苓刚要张嘴说话，却又把话咽回去了。
她突然觉着，跟他说这些，纯粹是白费口舌。
于是，她就把头扭过去，看向一直都没吭声的魏靖川。
“靖川，太子的意思，你听见了。”
“本宫给你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。”
“若你自愿跟着太子，本宫绝无二话。”
这话一出来，谢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。
他站了起来，走到魏靖川跟前，脸上又堆满热情的笑。
这笑，看着就有点高高在上，跟施舍一般。
“魏侍卫，你是个聪明人。”
“跟着公主姐姐，最多也就是个侍卫统领。”
“来东宫跟着我吧。本太子许你，光明前程，封妻荫子！”
他还把手伸出来了，想拍拍魏靖川的肩膀，显得亲近些。
“等将来我登基，封侯拜将，亦非难事！”
“这难道不比当个护卫强？”
他的手眼看就要碰到魏靖川的肩膀了，突然就停住了。
不是他自己停住的。
魏靖川稍微动了那么一下，侧了侧身躲开了。
他那动作特别自然，就好像只是随便换了个站姿。
可这一下，谢翊的手就尴尬地在半空中悬着了。
然后在谢翊铁青的脸色中，魏靖川退后一步，单膝跪地。
他不是朝着太子跪的，而是朝着谢苓跪的。
“属下此生，只愿追随公主殿下一人。”
他的声音，铿锵有力，如金石落地。
“万死不辞！”
这句话，像一记响亮的耳光，狠狠地抽在了太子的脸上。
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谢翊把手慢慢收了回去，攥成了拳头。
那张温和的面具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就在这个时候。
“啪！”
一声清脆的声响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是谢苓，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撂在了桌案上。
“太子！”
谢苓声音沉冷。
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压，瞬间从她身上释放出来，铺天盖地地压向谢翊。
“东宫的属官，那可都是父皇亲自定下来的，什么时候轮到你私自给人安排了？”
谢翊的脸色，唰地一下白了。
“魏靖川，那可是禁军安排给我的护卫。”
谢苓站起身来，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去。
“禁军统领赵擎是父皇的钦点，太子你这么说，是想质疑赵擎的安排，质疑父皇的安排吗？”
一顶“大不敬”的大帽子，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扣了上去。
谢翊张了张嘴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谢苓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。
“再说了。”
她又往前逼了一步，声音更冷了。
“太子乃国之储君，一言一行，当为天下表率。”
“如今，却为了一个护卫，在此强索皇姐之人。”
“此事若是传了出去，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，我大邺的东宫，竟无人可用？”
“笑话我大邺的太子，德行有亏？”
字字诛心。
每一句，都精准地打在了谢翊的痛处。
他最看重的就是储君这个位子了，最害怕的就是被人他不行。
谢翊的身体，开始微微发抖，不知是气的，还是怕的。
他看着跟前的谢苓，一下子就觉得特别陌生。
这还是那个处处维护他，凡事都以他为先的阿姐吗？
她何时变得如此言辞犀利，气势逼人？
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，魏靖川的声音，再次响起。
他依旧跪在那里，头却微微抬起，目光坚定地看着谢苓。
“属下出身微末，蒙殿下不弃，信重至今，方有今日。”
“此生，唯愿鞍前马后，护卫殿下周全。”
“东宫虽好，非臣所求。”
“九死，不悔。”
这最后的四个字，彻底击碎了谢翊所有的幻想和算计。
也令谢苓，有些动容。
不论前世还是今生，他都做到了。
可她一直都心有疑虑，究竟是什么，让他如此忠心？
太子的脸色，青一阵，白一阵，精彩至极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姐姐和魏侍卫，可真是……主仆感情深呐。”
“既然这样，弟弟我，便不强求了。”
话虽如此，但那双看向魏靖川的眼睛里，杀机一闪而过。
看来没错了，就是因为他的出现，阿姐现在对他才这么生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