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风吟带来的消息在婉儿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夺了李碧鸳协理六宫的权力,显然是皇帝在为她出头,更是帝王心术的展现。
这让她既感到一丝暖意,又品出了其中的寒意。
然而皇帝显然没有考虑做这件事的后果。
婉儿能够想到:李碧鸳,甚或她父亲李涣成,肯定会迁怒于她
这日清晨,周慎行带回一封公文。
见到婉儿,他面色凝重道:“婉儿,你看这个。”
婉儿接过公文,见是内务府发出的。
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,其核心意思是:为了裁减宫中用度,取消采购白玉堂的所有药材。
周慎行声音发紧:“向宫里卖药是我们最大也最稳定的进项,其利润足以支撑医馆免费为穷苦人治病的费用,如果此时断了……”
婉儿捏着那薄薄一纸公文,忽然想起贤妃的传给她的话:“树大招风……”
没想到风果然来了,而且来得这么快,这么狠,简直就是釜底抽薪。
这与李碧鸳撒泼打滚的低级做派迥然不同,这个手段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借朝廷之手打击你,还让你无话可说。
“兄长不必慌乱。”婉儿放下公文,神色已恢复平静,“你去查查账上还有多少活钱,还能支撑多久?”
周慎行叹了口气:“如果没有新的进项,照目前的开销,我们最多能撑三个月,到时就怕连几位坐诊郎中和护工的薪水都付不起。”
“三个月?”婉儿惊诧道。
她走到窗边,默默看着前院里正排队候诊的贫苦病人,心说白玉堂若倒下,他们该去何处求医?
稍作思忖,她转身对周慎行道:“我们照常开诊,该免的诊金药费一文不少都免,难道离了皇宫我们就不开医馆了?”
周慎行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最终只轻轻点头道:“好吧!”
婉儿听得出来,兄长周慎行应答的很勉强,但她不信这个邪。
然而,祸不单行,福无双至。
那些往日里在白玉堂挤破头争着供药材的药商,此时仿佛跟约好了似的,忽然都不登白玉堂的门了。
逼得周慎行只好上门去问,结果不是以“货源紧张”,就是以“东家不在”为由推搪。
甚至就连往日里合作最稳定的仁济堂,其掌柜也亲自上门来倒苦水。
“周大夫,不是小老儿不愿帮忙,实在是……上头打了招呼。”他搓着手,满脸为难,“我们是小本经营,得罪不起官府啊!”
婉儿客气道:“掌柜的难处我明白,你也要养活一大家子人。”
掌柜唉声叹气地和婉儿略说几句便匆匆告辞了。
亲自将掌柜送出白玉堂后,她站在医馆门口,默然看着街上熙攘人流,心头不禁愁绪万千。
此时的阳光正烈,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落英缤摇着扇子,从街角踱步而来。
他似乎永远这般闲适,好像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。
只见他走到婉儿身边,与她并肩看着街道:“听说有人要断你的活路?”
婉儿没有说话,只因此时她无心闲聊,她只想听到对白玉堂有实际用处的言语。
“宫里的生意不做也罢,离了张屠夫,咱们照吃褪毛猪。”落英缤嘻笑道。
“这不是生意的问题。”婉儿轻声说,她指着门前那些憔悴的病人道:“你看看这些人,他们太需要我们,失了稳定财源,我怎么帮他们?”
落英缤收起折扇,顺着她所指看去。
只见求诊的病患排成了长龙,但全是衣衫褴褛的穷苦之人。
稍顿,落英缤忽然道:“你给我两天时间。”
婉儿侧目诧异地看向他:“你要干嘛?”
落英缤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:“江南的桂花糕吃腻了,咱们换个口味也不错。”
他这话一说不禁让婉儿有些上火,眉头一皱:“你……”
落英缤忙打断她:“你别皱眉啊!女子皱眉多了显老,尤其是你这种绝色女子,更不该皱眉!”
听到他的话,婉儿哭笑不得,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。
落英缤说完便潇洒的一转身走了,他那身标志性的墨色长衫在人群中一闪,竟不见了踪影。
婉儿望着他消失的方向,久久未动。
她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,但她知道落英缤这人总能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。
“或许他真有办法吧!”婉儿轻叹一声。
当夜,婉儿书房里的灯亮到很晚。
她翻看着账册,亲自计算着白玉堂里的每一项用度。
周慎行坐在一旁,眉头紧锁。
半晌,他犹豫着开口道:“婉儿,实在不行…~我去找找听兄弟……”
“不要麻烦他。”婉儿头也未抬,“他有他的难处,我不想拖累他。”
她说得很决绝,以至于周慎行无法再往下说,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,轻叹一声,嗫嚅道:“唉!除了听风吟,我们还能求谁?”
婉儿只埋头算账,装作没听见他说话的样子。
……
第二日下午,落英缤回来了。
他风尘仆仆地回来,眼底带着一丝倦色,显然是赶了很多路。
然而他的嘴角却噙着笑意,看到那笑意,婉儿不禁一怔。
未及婉儿问他,却见他从怀中取出几页纸放在婉儿面前。
“你看看吧!”落英缤笑道。
婉儿带着疑惑将那几页纸展开,竟是漕帮与白玉堂签订的药材供货契约。
再看那成交价格,竟比市面低了足足两成。
契约上所列的药材,从寻常甘草到珍稀血竭,一应俱全,无所不有。
婉儿顿时喜上眉梢,抬眸看向落英缤:“你怎么想到漕帮了?”
“我给赵帮主说你这边断粮了,他二话不说就签了这份契约。”落英缤端起茶壶一通猛喝。
他显然已饥渴难耐。
婉儿笑盈盈地托腮看着他。
落英缤放下茶壶又道:“赵帮主还说,漕帮别的不多,就是南来北往的药材多。”
婉儿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契书,一时无言。
只因她认为这份情谊太重:“赵帮主他……”
落英缤打断她,学着赵擎天粗豪的嗓音道:“你告诉周大夫,天下女子里,我老赵只服她,这点药材,算个屁!”
看着落英缤的滑稽样子,婉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以至于笑弯了腰。
笑够了,她对落英缤道:“你还得跑一趟,替我去谢谢赵帮主。”
“要谢你自己去谢。”落英缤故意摆了摆手。
“切!不去拉倒,我自己去!”婉儿假嗔道。
落英缤果然上当,忙说道:“你也不用去,等过些日子,他要亲自押一批货来京,到时咱们再谢他不迟。”
“咱们?”婉儿故意冷着脸瞪着落英缤,“你是你,我是我,什么时候成了咱们?你都不愿替我去跑一趟!”
落英缤委屈道:“这……我不是刚刚跑完一趟么?大小姐,你也可怜……”
婉儿忍俊不禁,扑哧一声笑了出来:“逗你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