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来客栈。
雨停了。
湿冷的空气里,那股子血腥味跟泥土的腥气混在一块,黏糊糊的贴在人皮肤上,怎么也甩不脱。
云知夏将两个孩子安顿好,回到自己房中。
她从怀里,取出那张从鬼影身上搜出的,用羊皮绘制的草图。
是神农谷的内部地形图。
图上,用朱砂笔标注了几个贼隐蔽的地点。
她将图纸翻了过来。
背面,一个奇怪的符号,烙印在羊皮卷的角落。
云知夏的呼吸,在看到那个符号的瞬间,猛的一窒。
这个符号......和她母亲留下的那本毒经上,一个关于守护一族的徽记,一模一样!
一个念头,疯了似的在她脑中滋长。
难道......就在这时,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,模仿布谷鸟的叫声。
是柳钰的信号。
云知夏眼神一凛,立刻起身,推开了房门。
客栈的后院,临时被改成了审讯室。
那七个活捉的黑衣人被分开关押着。
而那个叫鬼影的头目,则被单独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。
莫锋还有顾晏尘跟慕容熙留下的心腹,正围着他,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得很。
“云姑娘。”
莫锋看到她来,像是看到了救星,脸上露出一丝苦笑。
“这家伙嘴太硬,兄弟们什么法子都用尽了,撬不开。”
云知夏的目光,落在了鬼影身上。
他一身黑衣被划得破破烂烂,浑身是伤,狼狈不堪,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像头受伤的孤狼,死死的瞪着前方,透着一股子宁死不屈的狠劲。
云知夏没说话,只是静静的走过去,在他面前蹲下。
两人对视。
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“你叫什么?”
云知夏的声音很轻,像一片羽毛,落在这压抑的空气里。
鬼影冷哼一声,将头扭到一边,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。
云知夏也不恼。
她从袖中,摸出一根银针。
“我不好奇你的名字,我只是在想......”
她的声音更轻了,却像魔咒一样,钻进鬼影的耳朵里。
“你右腿上的旧伤,是不是每逢阴雨天,都疼得像有虫子在啃骨头?”
鬼影的身体,几不可查的一僵。
云知夏像是没瞧见,继续慢悠悠的说道:
“你十五岁那年,在青石峡执行任务,为了救一个同伴,被落石砸断了右腿。那一年,青石峡的雨,下了整整一个月。”
“你那个同伴,叫阿红,是个姑娘。她后来,死在了另一场任务里。”
“而你,从此以后,最恨的,就是下雨天。”
云知夏每说一句,鬼影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。
到最后,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死灰。
他猛的转过头,死死的盯着云知夏,那眼神,像是活活见了鬼。
这些事,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,是连裴砚之都不知道的过往!
这个女人......她到底是谁?
她怎么会知道?
就在他心神大乱,防线即将崩溃的时刻。
“叔叔。”
一个清脆又带着奶音的童声响了起来。
云小暖不知何时跑了进来,她手里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粥。
她走到鬼影面前,仰着小脸,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泉。
“你是不是饿了?”
“我娘说,不吃饭会没力气的。”
她说着,将那碗粥往前递了递。
浓郁的米香混着红枣的甜香,霸道的钻进鬼影的鼻子里。
他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,这股香气,瞬间勾起了他最原始的食欲。
可他还是咬着牙,扭过头,不去看。
云小暖也不生气,她放下粥碗,从自己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小绣花兜里,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,小心翼翼的剥开。
“那你吃糖吧。”
她将那颗晶亮的麦芽糖递到鬼影的嘴边。
“我娘说,心里苦的时候,吃点甜的,就不那么难受了。”
杀手头目看着那颗糖,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,看着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。
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。
如果他还活着......他的儿子现在,也该这么大了。
他那颗比铁还硬的心,就这么被一颗糖,砸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缝。
眼泪,“吧嗒”一下,从他那双凶狠的眼睛里,滚了出来。
他再也绷不住,像个迷路的孩子,嚎啕大哭。
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,将所有一切都招了。
裴砚之派他们来的真正目的,并非刺杀。
而是夺图。
夺走云知夏身上那张关于守护一族的羊皮草图。
“那张图......那张图上,记载着金蚕母蛊的下落......”
鬼影的声音,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相爷说,只要找到了金蚕母蛊,他就能炼制出真正的无人能解的蚀心散,到那时,整个大乾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。”
金蚕母蛊。
云知夏心头狠狠一沉。
母亲的毒经里,确实有过关于金蚕母蛊的记载。
那是炼制蚀心散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一环。
也是守护一族世代守护的圣物。
“守护一族在哪?”
云知夏追问道。
“我不知道......”
鬼影摇着头,眼中满是绝望,“相爷只给了我这张草图,让我按图索骥。他说,那张图,只有......只有拥有苏家血脉的人,才能看懂。”
说罢,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瘫软在地,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。
云知夏看着手里的草图,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裴砚之的目标,从始至终,都是金蚕母蛊。
而她和孩子,不过是他用来找到母蛊的......钥匙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云小墨,忽然开了口。
他从自己的小布包里,掏出那张从陈阁老府上顺来的,裴砚之手书的伪遗书。
他将那张纸,和羊皮草图并排放在一起。
“娘亲,你看。”
他指着两张纸上,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之字。
“遗书上的之字,最后一捺是往上挑的,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傲气。”
“而这张草图上的之字,最后一捺却是往下压的,透着一股子急于求成的焦躁。”
他顿了顿,抬起头,那双黑亮的眼睛里,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光芒。
“写这两张纸的,根本不是同一个人。”
“这张草图,不是裴砚之画的。或者说,不是现在的裴砚之画的。”
“它更像是......”
云小墨皱着小眉头,努力的寻找着合适的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