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正午,炽热的阳光透过舷窗,在木质地板投下晃动的光斑。花袭悠悠转醒,一连数日不眠不休的追寻让他这一觉睡得极沉。
朦胧间听见狐狸的呜咽声,花袭皱着眉睁开眼,焰尾蹲在自己头顶焦急地拍打着自己,就差开口说话了。
花袭猛地坐起,只见白羽哲静静地躺在榻上,面色灰白,唇无血色,整个人如同大理石雕塑般一动不动。焰尾正焦急地围着他打转,时不时用鼻子轻拱他的脸颊,发出细弱的呜咽声。
“羽哲?”花袭轻声唤道,试图抬起他的身子。
梆硬。
花袭的心猛地一沉,这才想起柳七曾对他说过的话:“白羽哲如今体内有相繇一魂护体,寻常歹人奈何不了他。可若是耗尽体内怨气,便会陷入昏迷,与真正的尸体无异。”
当时花袭只当是柳七宽慰自己不要担心他,如今亲眼所见,才知这“揪心”二字是何等滋味。他伸手轻抚白羽哲冰冷的面庞,那触感坚硬如石,感觉白羽哲似乎真的死在眼前。
“这才第一日……”花袭喃喃自语,眉头紧锁。虽然回到鹰来山白羽哲就能恢复行动力,可渡船要在海上航行十余日才能抵达大呈,这期间要去哪里寻找怨气?他一直静静躺着,看着实在是揪心。
夜幕很快降临,海上升起一轮明月。花袭正对着白羽哲发愁,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。紧接着,整艘船都骚动起来。
焰尾立刻竖起耳朵,喉间发出低沉的警告声。花袭提起无明剑,推门而出。
走廊上,一个女子裹着湿透的衣衫,正惊恐地指着自己的房间:“有、有人偷看我沐浴!”
她话音未落,另一个房间又冲出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女子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我的浴桶里、里有鬼!”
船客们围拢过来,议论纷纷。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子,目光猥琐。
花袭眉头一皱,无明划过船上的帷幔随手一甩,柔软的布料如流水般展开,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两个女子的身形。
“诸位请回避。”他声音不大,却自有一股威严。
待众人不情不愿地退开后,花袭率先走进第一个女子的房间。屋内水汽氤氲,浴桶中的水还在微微晃动,却不见半个人影。
正当他疑惑时,隔壁房间传来水声。花袭心念一动,将军骨在袖中嗡鸣震动,象牙白的玉骨扇应声飞出,扇叶在空中四散开来,带着莹莹流光,在房间四周布下一个透明的结界。
“砰——”
一个矮小的绿色身影撞在结界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它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走,却被结界牢牢困住,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打转。
花袭走近细看,只见这小东西约莫三尺高,通体碧绿,长着鸭嘴般的喙和巨大的脚蹼,头顶还顶着一个盛满清水的碗。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,惊恐地望着花袭,模样可谓奇丑无比。
“河童!哈哈哈哈哈!”人群中一个天原船客突然大笑起来。
大呈的船客们面面相觑,不明白这邪祟有什么可笑。
那天原船客乐呵呵地解释道:“这河童虽然是邪物,但只爱吃黄瓜和偷看女人洗澡。对付它再简单不过了,只要把它头顶碗里的水倒掉,它就会死。而且这小东西特别有礼貌,你帮了它,它一定会报答你。它还颇懂医术,除了长得丑,算是个好妖怪了。”
花袭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他提起还在挣扎的河童,对众人道:“既然如此,这小妖就交由我处置吧。”
众人自然没有异议——这个湿漉漉的丑东西,看着就让人膈应。
花袭将河童拎回自己房间,仔细锁好门窗,这才将它放在地上。河童一获得自由,立刻摆出防御姿态,警惕地盯着花袭。
“为何到船上作祟?”花袭问道。
河童哆哆嗦嗦地回答:“天原干旱太久了,我要渴死了……我只是想去大呈!”
“那为何偷窥女子沐浴?”
“我碗里没水了呀!”河童委屈地指了指头顶的碗,“再不补充水分,我就要干死了!”
花袭眯起眼睛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:“听说你有恩必偿?若我今日放过你,你是不是该帮我一个忙?”
河童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:“此话当真?你不骗我!骗我我就拿走你的尻子玉!”
花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额角青筋跳了跳。他狠狠地给了河童一个暴击:“小小妖怪,口出狂言!”
河童抱着脑袋,疼得直跳脚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!说话就说话,怎么还动手!”
花袭不理会它的抗议,一把抓住它的腋下,将它提溜到白羽哲的榻前。
“分点怨气出来。”花袭命令道。
河童狐疑地回头看了花袭一眼,那眼神分明在说“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”。它伸出绿色的手指,戳了戳白羽哲冰冷的脸颊:“他看起来死了。”
“他没死。”花袭耐着性子重复。
“可是他都硬了。”河童又戳了戳,这次用了点力,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。
花袭脸上的笑容越发“和善”,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你再不按照我说的做,很快也会变得和他一样硬。”
河童吓得一个激灵,头顶碗里的水都晃出来几滴。它委屈巴巴地看了看花袭,又看了看榻上“邦邦硬”的白羽哲,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。
“好啦好啦,我试试看就是了。”它小声嘟囔着,认命地将那双生着蹼的手掌抵在白羽哲胸口。一丝丝墨色的怨气自它掌心溢出,如蛛网般缠绕上白羽哲冰冷的身躯。
起初只是涓涓细流,然而当怨气触碰到白羽哲锁骨上那两枚沉寂的铜环时,异变陡生!铜环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骤然苏醒,发出低沉嗡鸣,表面浮现出贪婪的暗红色纹路。一股恐怖的吸力爆发开来,不再是河童主动输送,而是它的怨气被疯狂地掠夺、抽吸!
“呜——!”河童惊恐地瞪大双眼,浑身剧烈颤抖。它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正被飞速抽走,绿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干瘪。它拼命想挣脱,可那吸力如同无形枷锁,将它牢牢锁住。它求助地望向花袭,眼中满是哀求。
花袭也察觉到不对劲,白羽哲周身弥漫的怨气过于浓烈霸道了。但他只是蹙紧眉头,手下力道更重了几分,沉声道:“再坚持一下!”
就在河童感觉自己快要被吸干,头顶碗中之水都开始剧烈晃动、几近见底时,榻上之人终于有了动静。
白羽哲浓密的睫毛微颤,随即猛地睁开了双眼。金瞳初绽,带着刚从死亡边缘归来的迷茫与警觉。视线聚焦,首先映入眼帘的,就是一张凑得极近、因痛苦而扭曲的……奇丑无比的绿色大脸!
几乎是本能反应,白羽哲想也不想,一拳挥出!
“砰!”
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河童的鸭嘴上。
“嗷——!”河童猝不及防,被打得向后一仰,踉跄几步跌坐在地。它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喙,巨大的脚蹼无助地拍打着地板,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地滚落。它一边哭,一边用另一只手指着白羽哲,浑身颤抖,那模样活像是受了天大委屈、刚被狠心丈夫家暴的小媳妇。
白羽哲此时已完全清醒,坐起身,皱着眉打量着地上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丑东西。他这辈子见过的妖魔鬼怪不算少,但丑得如此别致、哭得如此凄惨的,还真是头一回见。
花袭见状,连忙上前,简要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。
白羽哲听完,冷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些许,眼中闪过一丝尴尬。他轻咳一声,对着还在抽噎的河童道:“那个……对不住,方才不知缘由。”
河童闻言,哭声稍歇,却猛地转过身去,用光秃秃的绿色后背对着白羽哲,两只小短胳膊抱在胸前,重重地“哼”了一声,摆出一副“我生气了,哄不好那种”的傲娇架势。
花袭看着这绿色的小身板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他转身走出房门,片刻后回来时,手中多了一个白瓷小碟。他走到河童身边,蹲下身,将碟子放在它面前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,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:“对不住,是我们不对。这个给你,算是赔个不是,可好?”
河童原本紧闭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,视线瞥向地上的碟子。只见那光洁的白瓷碟里,整整齐齐码着几根翠绿欲滴、顶花带刺的新鲜黄瓜。
它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,强行维持的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。它努力板着脸,但眼神已经彻底被黄瓜勾走,故作矜持地嘟囔道:“哼……好吧,算你还有点良心。”
话还没说完,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根黄瓜,“咔嚓”一声,清脆地咬了一大口,腮帮子立刻塞得鼓鼓囊囊,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和幸福的表情,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委屈模样。
白羽哲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,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