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那头,是长久的沉默。
只有她的呼吸声,和透过听筒传来的她那边隐约的风声,证明她还在听。
傅沉没有催促,他只是举着手机,耐心地等待着。
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——一定是紧紧抿着唇,眼眶微红,强忍着情绪,像一只受了伤却倔强地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。
他心疼,却知道此刻任何轻率的靠近都可能让她逃得更远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就在傅沉以为她不会开口,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,温灼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,带着浓重的鼻音,和努力维持的平静。
“……傅沉。”她轻轻叫了他的名字,却像用尽了力气。
“嗯,我在。”他立刻回应,嗓音低沉温柔。
“那张照片……”
她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组织语言,声音里带着迷茫和自我厌弃。
“那时的我,好像什么都不怕,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。可现在……我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。算计、权衡、功利……我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模样。”
她深吸了一口气,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最尖锐的问题:
“这样的我,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又丑陋,你到底……爱什么呢?”
最后几个字,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,却重重地砸在傅沉的心上。
傅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沉默了片刻,再开口时,声音低沉而笃定,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千锤百炼。
“灼灼,你弄错了一件事。”
他望着窗外,缓缓说道:“我爱的,从来不是某个特定样子的你。不是只爱二十一岁那个张扬明媚的夏夏,也不是会去爱一个假设中永远天真无邪的温室花朵。”
“我爱的,是你面对生活重压时不肯弯下的脊梁;是你为了保护在乎的人,不得不披上铠甲、拿起算盘时的果决;是你在泥泞里打滚,浑身沾满现实的风霜,却依然没有放弃向上生长的生命力。”
他的话语像温润的水,一点点渗透她干涸皲裂的心田。
“那个在赛道上驰骋的你是你,现在这个为了养活弟弟精打细算、为了守住家园跟生父据理力争的你,也是你。它们都是你灵魂的不同棱面,或许有的光芒耀眼,有的沉淀晦暗,但组合在一起,才是完整的、真实的、让我无法移开目光的你。”
“你觉得你变了,是的,你是变了。生活逼着你成长,磨掉了你外露的锋芒,但也让你骨子里的坚韧发出了更沉实的光。我爱你的耀眼,也心疼并……深爱着你的这份坚韧。”
电话那头,传来了极力压抑的、细微的抽泣声。
傅沉知道,她听进去了。
他没有戳破她的脆弱,只是放柔了声音:“告诉我你在哪儿,好吗?或者,你如果想一个人待着,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方向,让我能远远地看着你,确认你是安全的。”
这是一种带着尊重的守护,给了她足够的选择空间。
又是片刻的沉默后,温灼的声音传过来,“我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“好,那等你调整好你给我打电话,我去接你。”
傅沉一直等到暮色渐沉,也没等到温灼的电话。
期间,沈晚晴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了好几次,他瞥了一眼,直接划掉,一个也没接。
他其实知道温灼在哪儿,因为有保镖跟着。
但怕自己贸然出现她又要跑,所以只能等她的电话。
可左等右等她不给他打,最后,他只好再给她打。
温灼这次没有再说“想静静”,而是报了个地点,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。
“等我。”
傅沉挂断电话,快速赶过去。
当他找到那个小公园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,路灯亮起,在朦胧的夜色中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。
温灼就抱着膝盖坐在凉亭的长椅上,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伶仃。
听到脚步声,她抬起头。
眼眶是红的,鼻尖也带着一抹微红,但眼神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慌乱与自卑,而是一种被泪水洗涤过的、带着些许迷茫的清澈。
夏季的天,变幻莫测。
白天的时候晴空万里,这太阳落山后,反倒开始下起了雨。
傅沉把雨伞放在一旁,走过去,在她身边坐下,却又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。
他没有问她调整好了吗,也没有立刻将她拥入怀中,只是安静地陪着她。
雨越下越大,由初时的沥沥淅淅,到现在的哗哗作响。
“傅沉。”过了一会儿,温灼轻声开口,声音还带着点哭过的沙哑。
“嗯?”
“谢谢你。”她说。
谢谢他的坦诚,谢谢他浓烈又深沉的爱,谢谢他让她不再咬牙一个人背负重担,谢谢他……依然爱着她。
傅沉侧过头,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她,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。
他朝她伸出手,掌心向上,是一个无声的邀请。
“走吧,带你去吃饭。”
温灼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深邃明亮的眼睛,又低头看了看他摊开的、带着令人安心温度的掌心。
内心所有的挣扎、彷徨与自我怀疑,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。
她缓缓地,郑重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温热的掌心。
仿佛交付的不仅是此刻的信任,还有对未来的全部期许。
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暖的皮肤,立刻被一股坚定而温柔的力量牢牢握住。
“嗯。”她点了点头,任由他牵着自己,站起身。
两人共撑一伞,傅沉一手撑着伞,一手将她揽在怀里,走在被雨水洗刷得清亮的石板路上。
伞下的世界狭小而安宁,隔绝了风雨,只剩下彼此贴近的呼吸和心跳。
然而,这份伞下独有的宁静,并未持续多久,在公园门口便被一道静立的身影猝然切断。
雨幕如织。
身材纤细窈窕的女子撑着一把精致的白色蕾丝边雨伞,她静静地伫立在昏黄的路灯下,像一幅精心装裱的工笔画,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侵略性,突兀地定格在雨夜朦胧的背景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