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韫之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,如同见鬼般看着那泥塑,久久回不过神儿来。
甚至那张脸,还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。
与他死时的年纪一般无二。
像是在提醒着他当时发生的一切……
“你也知道害怕吗?”
沈瓷笑中带泪,水光沿着脸颊滑落,怒意尚未熄灭,恨意就顺着肝肠爬了上来,“张韫之,你骗了我十二年……”
“整整十二年!”
“我也恨了他整整十二年。”
张韫之时至此刻,终于明白了变故从何而来,大量的证据指向他,老爷子发现无力回天,与他们的计划相去甚远,逼不得已,只得自己揽下一切罪责。
老爷子不清楚他在扇娘面前露出了几次破绽。
以为这样就能保全他。
结果反而让扇娘怀疑他昨夜去找老爷子,是因为发现东窗事发,逼着老爷子替他顶罪,两相误会之下,头上的天便被捅破了。
他千算万算,没算到一具白骨真的被证明身份,还原相貌。
本来这时他应该已经安然脱身了。
“扇娘。”
张韫之话音跟着心头发颤,却不知该说什么,只讷讷的唤着她的名字,期望能唤起这些年的情份,但沈瓷看他的目光一片冰冷,除了恨意再无其他。
“别这么叫我。”
沈瓷恶心得浑身发麻,“从这些事被掀开的那一刻起,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,我会写好和离书,让人给你送来。”
“你要与我和离?”
张韫之愣了许久,不敢置信,“十二年的夫妻情分,就为了一个章秀宜,你不要我了?沈瓷,你这人是不是没有心。”
“你的心怎么比石头还要硬!”
面对他的质问,沈瓷异常冷漠,“心硬的难道不是你?他是你的兄弟,朋友,知己,你却为了荣华富贵,亲手断送了他的性命。张韫之,不论你说的如何冠冕堂皇,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。”
“一个字也不信。”
陆梧抿着嘴,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影响到他们,内心已然疯狂,他这趟算是来对了,还真让他听到了大八卦。
再看阿棠。
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。
他决定找机会跟她好好说道说道,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干嘛学那老成的作派,一点都不活泼。
他不知道阿棠早在另一个当事人口中听过了这些旧事。
她知晓章秀宜青涩深沉的爱意,费尽心思的筹谋,知道张韫之对他的算计,利用,胁迫,也知道他们都曾为了彼此赴汤蹈火。
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情深。
黄土枯骨,红颜不在,但这份情谊始终不曾褪色半分……
“如果他当真拿我当兄弟,就不该同我抢!”
张韫之被沈瓷的态度伤透了心,理智溃塌,怒然吼道:“他要不承认,就一辈子不承认,偏偏给你希望,他分明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。”
“什么叫抢?”
沈瓷被他气笑,“我从来不是你的所有物,是我要追着他,是我喜欢他,从头到尾,只喜欢他。”
她声音铿锵得犹如赌誓,张韫之错愕之余,自嘲的笑了笑,“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。你我夫妻这么多年,你的心里,一直藏着别的男人。”
“是又如何?”
沈瓷反问,“当年我收到那封信,心碎欲绝,是你跟我爹说要娶我,不在意这些过往,哪怕我一生都无法接纳你,你也愿意等。”
“大婚之夜我与你说过。”
“我不确定哪一天能真的放下这些事,若你无法接受,随时可以悔婚,沈家自会给你一笔丰厚的赔偿。”
“是你拒绝,现在又拿这些来指责我?”
“张韫之,不管你信不信,这些年,我即便不爱你,但我竭尽全力的在扮演一个好妻子,我真的,真的想过要接纳你,才会……想为你生个孩子。”
她说到这儿,喉间哽咽,语不成调,又有些释然:“我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,你我这样靠着谎言度日的人,不配拥有孩子。”
“你就在这儿,好好为他赎罪吧。”
“我不会再为你隐瞒了。”
话音落,沈瓷似乎一刻也不想看到他,转身就要走,张韫之原本悲痛的神色在听到最后的话时,期待落空,迸发出不管不顾的歇斯底里。
“好啊。”
“你告诉他们吧。”
张韫之笑意狰狞,指着阿棠和陆梧,“你告诉他们我和沈荣有来往,从未间断过,你告诉他们,就是我派刘忠去的双白城,那里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孽。”
他自暴自弃的行为让阿棠和陆梧瞠目结舌,陆梧道:“好家伙,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失了智?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
阿棠看着形容疯癫,豁出一切想要鱼死网破的张韫之,又看向紧皱眉头的沈瓷,心想这人真是个疯子。
得不到就毁掉。
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。
这种扭曲的情感实在让人窒息。
沈瓷看他捧腹大笑,面上堆满了报复的快感和疯狂,冷眼看了许久,疑惑道:“你在说什么?什么双白城?刘忠又是谁?”
她看起来一无所知。
茫然的像是被人一把拽入局中的小兽。
张韫之见事情奏效了,哂笑道:“你可以问问你的好姐妹啊,我相信她很乐意为你解答。扇娘。”
他停顿了下,笑意微收,“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了你做了多少事,我知你觉得我一心入赘是为了沈家的家财,诚然有部分这个原因,可我真正想要的,是你我初遇时,你站在临水的水榭里,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衣裙,嬉笑玩闹的恣意。”
“张家未曾败落时,我须得读书上进,考取功名,张家败落后,我须得支应门庭,帮扶亲眷,我从来被裹挟着朝前走,没有时间去想其他。”
“看到你时,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。”
“我想要你。”
“要你看着我,只看着我……”
他一番真心实意的剖白在此刻的沈瓷看来,不过又是一个谎言被戳穿后的自我找补,毫不在意的被她丢到一旁,她看向阿棠,“他说的是什么意思?”
沈瓷的态度令张韫之彻底心死。
他绝望的闭上眼,任由整个人在情天恨海中沉溺,扇娘啊扇娘,你若肯把给予章秀宜的情意分我一星半点,你我之间,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。
都是你逼我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