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或者,”
他俯身凑近她耳边,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,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揶揄,“夫人是想看看为夫,是否也与无人一般,害了羞?”
这话说的巧妙。
既点破了她的窘态,又将选择权递回她手中,更带着一丝亲昵的挑衅。
陆逢时耳根更热,嗔怪地瞪他一眼,却见他眸中含笑,清澈坦荡,倒显得她自个儿心思不纯了。
她挣了挣手腕,没挣开,便索性道:“好,那你,转过身去。”
裴之砚从善如流,松开手,当真背过身去,只是那挺拔的背影里,似乎都透着一股子得逞的愉悦。
室内水汽氤氲,渐渐弥漫开来,模糊了彼此的身影,也柔和了方才谈论阴谋诡计带来的冷硬气氛。
只剩下细微的水声,和无需言说的温情在静静流淌。
直到门外传来承德刻意提高的禀报声,打破了一室静谧:“大人,文府送来名刺,文松鹤大人请您过府一叙。”
裴之砚闻言,正准备帮陆逢时梳理长发的手微微一顿。
他看向陆逢时,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名刺非请帖。
这微妙的差别已说明许多。
文松鹤这是以官方身份,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,要与他这个佥判“叙话”了。
看来,这位痛失爱子的文都事,在短暂的沉寂后,终于要所有动作了。
而且,这个动作直指裴之砚。
“知道了。”
裴之砚沉声应道。
他低头对陆逢时道:“看来,这把‘刀’不用我们递,文松鹤自己已经握在手里了。
“只是不知,他第一个想砍的,是赵必,还是我这个‘查案不力’的佥判。”
陆逢时握住他的手:“小心应对。”
裴之砚换好官袍,来到文府时,暮色已深。
文府门庭肃穆,白幡未撤。
他被管家径直引至书房。
书房内,文松鹤独坐在太师椅上,不过半月,仿佛老了十岁,头发几乎全白,眼眶深陷,但那双眼睛却锐利的看向进门的裴之砚身上。
“裴佥判,”
文松鹤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,“凶手伏法,老夫……多谢。”
裴之砚拱手,不卑不亢:“此乃下官分内之事。”
“分内之事?”
文松鹤重复了一句,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永昌死了,真凶也死了。可那些躲在背后,推波助澜,甚至盼着我儿去死的人,还活着,而且活得很好!”
他站起身,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,直刺裴之砚:“我儿生前已在查二房与赵必过往甚密的账目!
“他触碰了某些人的根基,所以才必须死!
“赵必此刻称病,他那嫁入二房的女儿,如今在文家内宅也正兴风作浪……这是做贼心虚!”
他猛地一拍书案,震得茶杯哐当作响:“他们以为死无对证,就能高枕无忧?以为断了我文松鹤的香火,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?!”
裴之砚静静站着,任由他发泄着滔天怒火与彻骨之痛。
待文松鹤气息稍平,裴之砚才缓缓开口:“文都事,真凶文永盛虽已伏诛,但其挪用公账,甚至勾结外敌,损害文家甚至朝廷利益的证据,下官已整理成册。
“此卷宗,不仅关乎一条人命,更关乎文家清誉与根本利益。我已呈交府尹,若文都事咽不下这口气,大可去找府尹,催促他将案卷呈送三司。”
文松鹤瞳孔微缩,死死盯着裴之砚:“裴佥判此言何意?”
裴之砚迎着他的目光,坦然道:“下官之责所在,依法办事罢了。文都事若觉得此事关乎家族清誉,不欲追究到底,那也无可厚非。
“但若追究幕后黑手,本官也可在官府允许内提供线索。”
文松鹤沉默了。
他审视着裴之砚,书房内烛火摇曳,将两人的身影拉长。
良久,文松鹤缓缓坐回椅子,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绝:“好,好一个依法依规。裴佥判,你的意思,老夫明白了。”
然而,谁也没想到,数日后一纸文书抵达西京。
引得府衙内一片低议。
擢升裴之砚为从六品右司员外郎,权发遣两者路转运司判官,命其即刻前往杭州本司任职。
这道任命,可谓精妙至极。
品级却为升迁。
将作监丞是八品,佥判河南府,掌刑狱。而两浙路转运司判官掌一路的部分财赋、刑名,权责更重,地位更为清要,乃是无数官员求之不得的差遣。
但这地点就耐人寻味了。
两浙路转运司司治在杭州,裴之砚却是余杭郡人士,按朝廷法度,官员不得在本贯州县及邻境任官的制度,本应回避。
但此番调任,并非担任杭州或余杭郡的地方亲民官,而是路一级的转运司判官,司治虽在杭州,但其管辖范围为整个两浙路,严格来说,并未直接违反条令,却又能让裴之砚“荣归故里”。
这其中的关窍,非有通天手段不能办成。
裴之砚接到敕牒时,正在书房与陆逢时对坐饮茶。
他细细看完,将文书递给陆逢时。
脸上看不出情绪。
陆逢时览毕,抬眸看他,眼中了然:“文公这是……明升暗送,施恩于你。”
“不错。”
裴之砚执起茶壶,为她续上半盏,“他将我调离西京,全了文家颜面,止了内斗,给了赵必台阶下。同时,予我升迁厚职,更是破例让我得以近乡任职。
“这一手,是在告诉我,与他文家合作,顺从大局,便有锦绣前程。若再执着于西京旧案,便是不识抬举。”
他放下茶壶,目光投向窗外南方:“恩威并施,润物无声。
“这位文潞公,果然深谙御下之道。”
陆逢时指尖轻轻划过敕牒上“两浙路”三字:“那你,是领这份情,还是不领?”
裴之砚微微一笑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:“升迁之命,皇恩浩荡,岂有不领之理?至于文公这份‘人情’……”
他顿了顿,语气转而沉静:“我自会记下。杭州富甲天下,正是历练之所。至于将来,路还长呢!”
“那文松鹤那边,你打算如何办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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