领导一看这情形,心里暗自得意。
只觉得这两人不过如此,终究还是年轻、好拿捏。
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那只老旧的搪瓷杯。
他轻轻吹了口气,吹散了热气,这才悠悠地喝了一口茶。
放下杯子时,嘴角微微一扬,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味道:“这采购价嘛,我看一块钱就挺合适。你们要是点头,现在就能签合同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扫过两人。
“不过我得先把话撂在这儿,要是香皂卖不动,这价还得往下调。”
他说这话的时候,神情轻蔑。
一块?
一块香皂才卖一块钱?
这价格简直荒谬!
露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。
二话不说,她猛地大步走到那张油渍斑斑的办公桌前。
桌上的茶杯被震得猛地一跳,盖子“咔哒”一声掀开。
茶水晃荡着洒出来,在桌面上蔓延成一片湿痕。
“你当我是要饭的?!你拿一块钱就想打发我?!”
“一块钱?你咋不干脆拿个馒头塞给我,再赏我两毛路费,让我赶紧滚蛋呢!?”
领导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一哆嗦,茶杯差点脱手。
他猛地往后一仰,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,狼狈地稳住身体后,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你、你敢这样跟我吼?!”
他气急败坏地拍案而起,声音拔高八度。
“你还想不想让你那破香皂进供销社的门了!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?说翻脸就翻脸?!”
周文琪站在一旁,眼神骤然一冷。
没等露姐开口,她直接踏前半步。
“这价,我们没法接受。既然在您眼里,这香皂一文不值,那我们也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。既然不值,那香皂,我们不卖了。”
她转头看向露姐,语气轻柔却带着决然。
“露姐,走。”
领导一听这话,脸唰地一下由红转青,又由青转黑。
他“啪”地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磕,用力之猛,杯盖飞出去老远。
“年轻人,别不知天高地厚!”
他指着周文琪,手指都在抖。
“我告诉你们,这地方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、想走就走的!”
“除了我这供销社,还有谁稀罕收你们那玩意儿?啊?谁?!”
他越说越激动,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。
“你们那香皂算什么东西?纸包的?玻璃装的?金子做的?”
“你当那香皂真能美白养颜?啊?扯淡!”
他冷笑着,声音尖刻。
“全是忽悠人的幌子!骗乡下大姑娘小媳妇的玩意儿!顶多洗个手都嫌浪费水!懂不懂什么叫节约?!”
露姐彻底炸了。
她猛地一脚踢开椅子,怒目圆睁。
“放你娘的狗臭屁!”
“你就是想压价!压到我们跪地求你!还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!演什么清官!”
她越说越气,眼眶通红,胸膛剧烈起伏。
“谁家香皂能卖得供不应求,你心里没数吗?!全县多少姑娘排队买我们的皂?你当供销社门口那长长的队伍是装出来的?!”
她猛地扭头,眼睛通红地看着周文琪。
“大妹子,咱走!跟这种瞎了眼、黑了心的人,说一句都是多费唾沫!咱不伺候了!”
周文琪看着她,轻轻点了点头。
两人转身就走。
门外,冷风扑面。
露姐站定,胸膛仍在起伏。
她盯着那供销社灰扑扑的招牌。
忽然,她冲着门口呸地吐了口唾沫。
“呸!什么东西!”
她猛地啐了一口,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空气,满脸嫌恶地甩了甩手。
“哪来的脸说我们香皂不行?!”
她挺直腰板,眼睛瞪得滚圆,声音拔高,毫不示弱地回击过去。
“咱们……是不是只能去黑市卖了?”
“黑市是挣得多,可没名分啊。”
“婶子们天天熬夜做皂,熬得眼睛都红了,手也裂了……可谁也不敢多做。”
“这日子……太悬了。”
周文琪没急着答话,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。
听着露姐一字一句地说完,目光落在那些整齐码放的香皂上。
她没有反驳,也没有安慰,就这么站了一会儿。
良久,她才轻轻开口。
“露姐,咱们再去问几家。”
她转过头,眼神坚定地望向远方街道的尽头。
“路,不是只有一条。”
就在这时,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。
“请问……是周文琪小姐吗?”
周文琪闻声回头,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站在几步之外。
他面容清癯,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,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。
她微微一怔,随即点了点头,语气平静:“是我。”
那人一听,脸上立刻绽开笑容。
“哎呀,果真是您!”
他向前一步,双手交叠置于腹前,态度恭谨。
“我是秦家管家,姓陈。”
“我们秦家听说了您做的香皂,特意让我来寻您,想跟您当面聊聊这件事。”
“秦家?”
周文琪眉尖微微一蹙,眸中闪过一丝疑惑。
然而,就在她迟疑的瞬间,一旁的露姐已经惊得跳了起来。
“哎哟,我的大妹子!真是秦家?!”
她的声音都变了调,激动得几乎喊出来。
见周文琪还一脸茫然,露姐赶紧凑近她耳边。
“你不是北城让,不知道也正常!这事儿怪不得你。可咱们这些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人,谁没听过秦家的名字?”
“那是真真正正的老字号,祖辈扎根北城,根深蒂固。那可是出了名的爱国商人听说秦老爷子,民国那会儿就已经是人物了,一手创办商会,统领工商,北城人提起他,哪个不是肃然起敬?”
“现在他家居然主动找上门谈生意?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?这福气,可真砸到咱头上了!”
周文琪听完这一席话,心里顿时有数了。
原来如此。
她缓缓点头,目光重新落回那位陈管家身上。
秦家,在这儿的地位,确实非同一般。
就跟以前沪市的周家差不多。
一个是南商翘楚,一个是北地巨擘。
虽隔千里,却隐隐有着相似的声望与影响力。
眼前这位管家,显然是个久经世故的人物。
“二位若方便,可否赏脸,去家里喝杯茶?”
“老爷听闻周小姐到来,特意交代要好好接待。”
周文琪略一沉吟,便点头应下。
“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