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厢房的灯光透过玻璃窗，映照着院子里斑驳的雪影。
沈秀兰端着热牛奶走进来时，叶妍正专注地调整显微镜的焦距，小脸上写满认真。
“先把牛奶喝了。”沈秀兰将杯子放在实验台角落，目光扫过女儿最新的实验记录。
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让她心头一暖，这样专注的神情，和前世那个总是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女儿判若两人。
叶妍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妈妈，我发现薄荷叶片在清晨采摘时，精油含量最高。”
“明天让后厨帮你留一些新鲜叶子。”沈秀兰轻轻抚平女儿翘起的衣角，“不过现在该休息了。”
安顿好女儿，沈秀兰独自走到院中。清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，脑海里浮现出最近一直在琢磨的事。
两家火锅店的生意都很红火，但直营模式已经快到管理极限。
是时候尝试新的扩张方式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沈秀兰召集管理层开会。会议室里暖气管咕咚作响，张建国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，军大衣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。
“今天找大家来，是想商量第三家店的事。”沈秀兰开门见山，将准备好的方案推到桌中央，“这次我想换个方式，做内部加盟。”
裴晓蝶最先反应过来：“加盟？就像国外的快餐店那样？”
“不太一样。”沈秀兰手指轻点方案书，“我只对内部员工开放，特别是军属。”
张建国坐直了身子，军大衣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
他仔细翻阅方案，眉头渐渐舒展开来：“这个主意好，好多战友的家属都闲着，要是能有个营生……”
“具体说说。”沈秀兰示意他继续。
“就比如老周他媳妇。”张建国声音低沉，“老周在部队伤了腿，现在家里就靠他一个人的抚恤金，他媳妇以前在供销社干过，能干得很。”
沈秀兰点点头，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名字。她看向众人：“加盟者只需要出三成资金，剩下的公司垫付，我们提供技术培训和管理支持，利润按比例分成。”
会议室里安静下来，只听见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。
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。
三天后，加盟通知贴在员工食堂最显眼的位置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，很快传遍所有门店。
第一个来咨询的是王大姐，建筑队瓦工老王的妻子。
她搓着粗糙的手站在办公室门口，声音有些怯：“沈经理，俺能看看加盟条件不？”
沈秀兰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：“当然可以，王大姐以前做过餐饮吗？”
“在老家开过小吃摊。”王大姐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，页角都磨毛了，“这是俺记的账，您看看。”
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每日收支，字迹工整，条理清晰。
沈秀兰仔细翻看，发现连葱姜蒜这样的小项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“您很细心。”沈秀兰合上本子，“要是加盟，打算选什么地方？”
王大姐眼睛一亮，从包里掏出张手绘地图：“俺观察好久啦，纺织厂那边缺个像样的火锅店，女工们下了班都爱凑堆吃饭，就是没个好去处。”
沈秀兰看着地图上标注的详细客流量数据，嘴角微微上扬。
这样用心的准备，正是她想要找的合伙人。
报名截止那天，名单上已经有了八个候选家庭。
沈秀兰特意把面试安排在周末，让叶昭也来帮忙参考。
面试间里暖意融融，叶昭穿着便装坐在角落，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。
每个进来的军属都有些紧张，但提到创业计划时，眼睛都闪着光。
最后一位是李营长的妻子赵娟。她抱着两岁的孩子进来，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孩子没人带，只好抱来了。”
面试到一半，孩子突然哭起来。赵娟熟练地拍拍孩子，同时条理清晰地回答着经营问题。
孩子渐渐安静下来，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。
叶昭突然开口：“如果店里客人多的时候孩子哭闹，你怎么处理？”
赵娟想了想：“后厨可以隔个小休息间，请个阿姨照看几个员工的孩子，这样大家都能安心干活。”
沈秀兰和叶昭对视一眼，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赞赏。
这个提议不仅解决自己的问题，也考虑到其他员工的需求。
最终入选的三家都是像赵娟这样既有实际困难又有经营头脑的军属。
签约仪式安排在火锅店大堂，红色横幅拉起来，长桌上铺着崭新台布。
沈秀兰将加盟协议书一份份递过去：“第一批调料公司免费提供，后续按成本价供应，店长每周要去总店学习新品制作。”
王大姐的手有些抖，签字时钢笔在纸上顿了顿。
她抬起头，眼圈发红：“沈经理，谢谢您给这个机会，俺一定好好干。”
装修期间，沈秀兰天天往新店跑。她手把手教她们怎么看施工图，怎么验收材料。
军属们学得认真，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到深夜。
开业前一周，沈秀兰组织集中培训。后厨里热气腾腾，三锅底料同时熬制，香味弥漫整个院子。
“炒料最关键的是火候。”沈秀兰示范着翻勺的动作，“少一秒香味不出，多一秒就会发苦。”
赵娟边记笔记边问：“如果客人想要更辣一点，是直接加辣椒还是调整底料？”
“问得好。”沈秀兰赞许地点头，“应该单独准备辣椒油，不能破坏底料平衡。”
培训结束已是深夜，军属们还围着沈秀兰问个不停。
裴晓蝶过来催了好几次，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。
新店开业那天，雪下得正大。三家门口都排起长队，红色灯笼在雪幕中格外醒目。
沈秀兰悄悄来到纺织厂店，远远看见赵娟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迎客。
她穿着新做的工装，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，见到熟客就笑着打招呼。
店里座无虚席，热气模糊了玻璃窗。服务员都是军属，动作或许不够熟练，但个个面带笑容，格外用心。
沈秀兰站在街角看了很久，雪花落在肩头也浑然不觉。
直到叶昭找来，轻轻为她撑起伞。
“都挺好的。”叶昭望向热闹的店面，“老周媳妇那边也是满座。”
沈秀兰轻轻呼出一口白气：“回去吧，明天还要看营业报表。”
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雪地里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。
身后的火锅店依然人声鼎沸，暖黄的光晕透过雪幕，照亮了半条街道。
雪后初晴的午后，沈秀竹风尘仆仆地推开四合院的门。
她身后跟着两个搬运工，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木箱。
箱盖半开，露出里面色彩斑斓的布料。
“姐，快来看！”沈秀竹的声音带着南方阳光的温度，脸颊被冻得通红，眼睛却亮得惊人。
沈秀兰从账本中抬起头，见到妹妹平安归来，嘴角先是一松，随即注意到那两箱特别的布料。
她放下钢笔，快步走到院中。
“这是丝绒？”沈秀兰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块深蓝色的面料，触感柔软得像抚摸流水。
沈秀竹用力点头，从箱子里小心地取出一匹墨绿色的丝绒：“广州最新到的货，还有这些真丝绡和乔其纱。”
她又翻开另一个箱子，“我还带回了珠片和刺绣花样，都是香港那边流行的。”
姐妹俩将面料一匹匹摊开在院中的石桌上。阳光照在丝绒上，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泽。
沈秀竹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素描本，翻开给姐姐看。
“姐，你看这个设计。”她指着一件修身长裙的草图，“用墨绿丝绒做主体，领口和袖口镶一圈黑色狐狸毛，腰侧开衩，用盘扣装饰。”
沈秀兰仔细端详草图，又摸了摸桌上的面料。
她沉默片刻，抬头看妹妹：“这样的衣服，做出来有人买吗？”
沈秀竹眼神坚定：“我在深圳看到不少港商太太穿这样的款式，价格贵得吓人。咱们燕京的有钱人越来越多，肯定也有人愿意为好东西花钱。”
裴晓蝶闻声从厨房出来，看见满桌的衣料，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她小心翼翼摸了摸一块香槟色的真丝：“这料子真软和，做件衬衫一定好看。”
沈秀竹笑着摇头：“晓蝶姐，这料子不是做衬衫的。”
她拿起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，“做一件小礼服用，配一串珍珠项链，参加晚会最合适。”
沈秀兰看着妹妹熟练的画图动作，忽然发现这个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妹妹，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缝补衣裳的小姑娘了。
南国之行让她眼界大开，也带回了前所未有的自信。
“要做就做最好的。”沈秀兰最终拍板，“先试做三件，用最好的料子，请最好的裁缝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，西厢房成了临时工作室。沈秀竹从服装厂请来两位老师傅，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学徒，开始赶制第一批高端定制服装。
丝绒面料娇贵，裁剪时不能有一点偏差。沈秀竹整天泡在工作间，和老师傅反复修改纸样。
缝制时更是亲自上手，一针一线都要求完美。
沈秀兰偶尔过来看看，见妹妹为了一颗扣子的位置反复修改三四次，不禁笑了笑：“这么讲究？”
沈秀竹头也不抬，手指在衣料上比划：“高定就要有高定的样子，差一厘都不行。”
一周后，三件礼服终于完工。一件墨绿丝绒长裙，一件正红真丝旗袍，还有一件香槟色露肩小礼服。
每一件都配了同色系的手拿包和披肩。
正好顾云菲来访，一进门就被衣架上的三件礼服吸引。
她绕着衣架转了三圈，最后停在墨绿长裙前。
“这是你们做的？”顾云菲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，手指轻轻拂过狐狸毛领，“这做工，这设计，不比友谊商店的外贸货差。”
沈秀竹有些紧张地搓搓手：“顾姐觉得能卖出去吗？”
顾云菲眯起眼睛打量片刻，忽然拍手：“巧了！下周我正好要办个茶会，请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，你们把这三件带来，我帮你们展示展示。”
茶会那天，沈秀兰特意歇业半天，陪着妹妹带着三件礼服来到顾云菲家的小洋楼。
顾云菲请来的都是燕京有名的商界女眷，个个衣着光鲜，谈吐不凡。
三位模样儿穿着兰竹的礼服出现时，客厅里忽然安静了一瞬。
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三件衣服上，有人放下茶杯，有人微微前倾身子。
有人走到模特身边细看：“这丝绒料子选得好，颜色正，光泽度也好。”
她转向众人，“我先生在广州外贸局工作，这样的料子，一般只供出口。”
另一位穿着考究的太太也走过来，手指轻轻碰了碰旗袍的刺绣：“这苏绣功夫不错，针脚匀称，配色也雅致。”
顾云菲适时开口：“这是‘兰竹’新出的高定系列，每款只做一件，绝不撞衫。”
一位年轻些的小姐盯着香槟色小礼服移不开眼：“这件什么价？”
沈秀兰平静地报出一个数。在场几位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，有人轻轻点头。
茶会进行到一半，已经有三件礼服被预订。最年长的赵太太拉着沈秀兰的手：“我女儿下个月出嫁，回门宴穿的礼服，就交给你们了，料子要最好的，价钱不是问题。”
沈秀竹激动得手指发颤，强作镇定地拿出订单本，详细记录赵太太的要求。
茶会结束时，顾云菲送姐妹俩到门口，嘴角带着笑意：“怎么样？我说能成吧？”她压低声音，“赵太太的先生是进出口公司的副总，她都说好，以后你们的客户少不了。”
回到四合院，沈秀竹把收到的订单一张张摊开在桌上，手指轻轻抚过纸面。
灯光下，她的眼睛格外明亮。
“姐，咱们真的成了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发抖，“这些订单，够咱们忙一个月的。”
沈秀兰看着妹妹兴奋的样子，伸手理了理她有些散乱的鬓发：“这才只是开始，明天我去注册兰竹高定的商标，再请两位绣娘。”
夜深了，西厢房的灯还亮着。沈秀竹伏在案前画新的设计图，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