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把福袋往傅闻山那边推了推:“你打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。”
说着,她又坏笑一声,“哦对了,忘了你看不到。”
竟敢打趣他?
倒不似从前那般见了他就躲。
李大夫听着后背直发凉,好不容易稳住施针的右手,又听见那女子嬉皮笑脸地补充:“这里面有我亲手写的一句‘祝你眼睛早日康复’。”
傅闻山淡淡觑了一眼:“多谢。”
到底是接了过去。
说话间,今日的施针已经完毕。
李大夫打开药箱,将所有银针收拢好,又嘱咐傅闻山按时吃药,随后才提着药箱带着药童消失在庭院中。
走时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,只见庭院那棵梧桐树下,一男一女相对而坐。
不知说了些什么,傅闻山那张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,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。
哟。
看来真是红颜知己啊。
李大夫一走,傅闻山便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来。
他知道徐青玉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开门见山问道:“尺素楼不是正忙着吗?最近生意蒸蒸日上,你不在楼里盯着,找我做什么?”
徐青玉笑着答:“我来是想借傅公子的权势用用。”
傅闻山挑了挑眉:“哦?”
“借我两个人。”
“你要借谁?”
徐青玉指了指不远处静姝的身影:“我要静姝。我的卖身契和放良书已经拿到,得回原地去销籍,不仅需要有人护送,还得借你的权势开路。”
傅闻山眉头微蹙:“你是担心有人会为难你?”
徐青玉笑得意味深长:“你可能不知道,我那位旧主对我是又爱又恨,难舍难分,誓要跟我相爱相杀一辈子呢。”
傅闻山想起曾经在周府的所见所闻,又想到那一日沈玉莲寻死觅活的闹剧,那双灰黑不明的眼睛淡淡朝徐青玉这边望过来:“她虽名义上是你的主子…可她却从未从你手里讨得半分好。”
徐青玉脸色一凝。
她无法反驳。
她跟所有人都说不明白。
或许在其他人眼里,沈玉莲真的对她很好吧。
她作为一个奴才,情感和自尊…都是不该拥有的东西。就像沈玉莲飘到大街上的那张肚兜,最后也安在她徐青玉的头上。
沈玉莲也是这样想的。
所以她的反抗和背叛,才让沈玉莲觉得她是一头白眼狼。
我给你了一口饭,那是天大的恩情。
足以抵消所有的打骂羞辱。
一口饭,几两银子,便要买断她的一辈子。
她不甘,也不服。
但高人一等的主子们自然团结一气维护自己阶层的权益,所以她跟傅闻山、沈维桢这样的人都说不着。
你说自由,他们说你疯癫。
你说平等,他们说你可笑。
你说尊严,他们说你狂妄。
徐青玉因而只笑着打了个圆场:“总之我预感这次销籍怕是不顺,特意来请傅公子搭把手。”
傅闻山望着他,忽然抛来个让她措手不及的问题:“这算是要我还你那救命之恩?”
徐青玉心头一凛,暗自盘算起来。
转瞬,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眨了眨,改打感情牌:“我原以为,我与傅大人曾生死与共、祸福相依,早该是朋友了。既是朋友,互相帮衬不是天经地义么?”
“朋友……”傅闻山细细咂摸着这两个字,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。
这话从精于算计的徐青玉嘴里说出来,总显得有些不真切。
他没接话,只慢吞吞地摸索着榻边,像是在找什么。
徐青玉连忙把他的盲杖递过去。
“既是朋友,那我便亲自送你回水县办销籍,如何?”
徐青玉浑身一激灵,忙摆手:“哪敢劳烦傅大人亲自跑一趟。”
傅闻山却淡淡道:“你方才不是说你我是朋友?既是朋友,互相帮衬不是天经地义么?”
徐青玉抿紧唇,死死盯着傅闻山的脸,想从那平静的神色里找出些端倪。
傅闻山要亲自护送他去水云县办销籍?
这事实在诡异。
她甚至没法说服自己,傅闻山是因那“救命之恩”对她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——
光是想想,都觉得毛骨悚然。
思来想去,她索性两手一摊,摆烂到底:“傅大人,您有话不妨直说,不然我心里发怵。”
傅闻山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:“我又不吃人,你怕什么?”
“我倒宁愿你吃人。”徐青玉摆出副视死如归的模样,“你要是真吃人,我还能帮你抓几个壮丁来——我在尺素楼树敌颇多,我能把那几个仇家给你抓来。”
傅闻山被他逗笑了,轻描淡写地说:“我只杀人,不吃人。”
徐青玉索性把脚边的矮凳往他跟前挪了挪,两人距离骤然拉近,女子身上特有的皂角香气毫无防备地钻进傅闻山鼻腔。
他不喜欢这般近距离的触碰,当即把盲杖横在身前,隔开了一丈距离,阻止徐青玉再靠近。
徐青玉见状只好停下,仰头问道:“你要去水云县办事?”
傅闻山闻言沉默,薄唇轻抿,斟酌如何回答。
他们确实曾生死与共,他也曾把后背交托给对方。
一同患难、共过生死,难道还称不上一句朋友?
可“朋友”二字分量太重,他承受不住。
徐青玉却从他的迟疑里察觉到事情不简单,不由得皱起了眉。
傅闻山若能一路护送她回原地办销籍,她自然求之不得。
可事出反常必有妖,天上掉的未必是馅饼,更可能是陷阱。
“我的眼睛,”良久,傅闻山才开口,声音带着几分沙哑。
清晨有风,暖阳和煦,风吹树摇,衬得他的声音愈发低沉,“不是受伤,是被人下毒。”
徐青玉身子一僵,麻溜地捂住耳朵:“傅公子刚才说什么?我没听见。我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,不想掺和你的那些事。”
不知怎的,傅闻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薄唇轻启,缓缓吐出:“患难与共,共赴生死……朋友之情。”
徐青玉瞪着他,一脸死灰地问:“谁给你下的毒?”
傅闻山用盲杖点了点地面,声音压得更低:“亲近之人。”
“那你眼睛中毒,跟我去水云县有什么关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