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着说着又是愁容满面:“可流放哪能看犯人的身子,命不好,赶上这时候生产,总不能将她扔到这休息,纵使我们愿意,官差也不愿意。”
张香云没说的是,在这样下去,人估计就活不成了。
所有人整装待发,待官差一声令下,出了敦煌朝大漠走去,开始是羊肠小道,路上甚至还能看到不怎么绿的植被,越往前面赶,就是漫天的望不到边际的黄沙,领头的黑虎拿着地图不停勾勾画画。
颤抖的手指和焦急的神情,显现出他并不平静的心情,他也算流放官差里的老把式了,可大漠地形多变,昨日还走过的路,经由风沙一吹,今日就找不到了。
他探头不停在前方寻找什么,直到看到一椭圆形的堠堡,心才算放下,没走错就行。
看到这,奚春心知是那朱大娘说的路标,夯土结构,起码有六七米高,风吹日晒瞧着残缺不堪,但顶上竟还有个看守的人,走近一看,里头还挺大,瞧着挺像陕北的王家大院,进去的堡门都有好几个。
奚春看着官差上前和里头的人交谈一番,又出示一些印着章的信件之类的。她觉得无聊,悄悄走到兰姨娘身边,陡然开口:“姨娘,我记得你厨艺还不错,二舅舅没少夸你手艺好,你擅长做什么啊。”
兰姨娘本名王玉兰,原本也算家境富庶的耕读之家,家中甚至还能供应男子上学堂考取功名,奈何接连的旱灾后是水灾,好好的田地都糟践坏了,实在没了活路才将女儿嫁给二舅舅做小妾,据说薛家送的聘礼,王家二老一点没留全部给她当作嫁妆带过去了。’
他们不图钱,就想给女儿找个活路,也是多方打听,知道薛二爷是个不磋磨人的好郎君,这才将容貌秀丽,体态端庄的兰姨娘嫁进来。
奚春当时听她娘提了一嘴,如今再看形同枯槁的姨娘不禁有些唏嘘,也不知姨娘父母知道她受这苦作何感想。
兰姨娘抿唇一笑,羞赧道:“做胡饼,烧饼蒸饼,二爷以往最喜欢吃我做的三鲜面,但许久未做了,想来手生,姑娘若是喜欢,等到了地方,我做给你吃就是。”
奚春当即一喜,激动拍手:“会做饭就行,等到了西域,我打算开个小食摊,有了姨娘,主厨就不用担心了。”她越想越兴奋,揉面的手艺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,她干脆搞个现代的面包,松软香甜不掉渣肯定受欢迎。
“明秀,明秀,明秀你醒醒。”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,奚春意识到不对,当即避开人群转身朝最后面推车的位置赶去,就见二舅舅佝偻着腰,双手不停揽着秀姨娘身子来回晃荡,可怀中的人一丝反应都没有,双眼紧闭,嘴角溢出鲜血。
薛炎薛煜见状将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到秀姨娘鼻子下探了探,许久都未感受到温热的鼻息,不死心的俯身听她的心跳,早停下了,不敢看二弟期待的眼神,双手无力的垂下。
干巴巴的安慰:“死了也好,受了好几个月罪,这下走了,便能歇息了。”
奚春伸手去摸姨娘的身子,都僵直了,直挺挺的摸着很硬,她悲切的看着旁边睁着眼珠子转悠的平安,眼泪缓缓流下。
薛家人听见动静都赶过来了,官差也默契的在旁边看着,没有出声呵斥,给足了他们面子。
除开几个小辈还能掉两滴眼泪,其余人哭都哭不出来了,薛明珠喉咙发梗:“大嫂,我们两个给她换条帕子吧,明秀干干净净的来,也得干干净净得走不是。”
辛檀香缓缓点头,眼泪早掉不出来了,几个男人自然的避让,可薛焯就在一边呆呆得看着,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么,奚春靠近才听到二舅舅呢喃:“若是早点发现,是不是就不会死了,都怪我顾着赶路,顾着看平安,半颗心都不曾分给他。”
如今的薛焯和当年接奚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,那个意气风发,威风凛凛得二舅舅,如今面黄肌瘦,肋骨都凹进去了,一头黑发白了一大半,脖子都晒脱一层皮了,再看和普通的庄稼汉没区别。
奚春憋不住,哽咽安慰:“舅舅你别多想,大舅舅说得对,姨娘现在走了就不用受罪了,在颠一个多月人都受不了,她这是享福去了。”
薛焯嘴角艰难得扯起一抹笑容。
张香云和云秀娘不想她连个坟墓都没有,找堠堡看守买了块破草席,又找官差买了一块烧火的木板,放在薛焯面前:“写个墓名吧,等会儿找个地方埋了。”
“是啊,二伯,姨娘福气在后面了,如今还能遇上草席,好些连个裹身的都没有。”薛女女出声,尽量缓和悲伤的气氛。娘和自己说过秀姨娘兴许熬不住了,但谁也想不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。
薛焯没说话,用力咬破食指,以血为墨写下薛焯之妻施明秀。
秀姨娘也被几个薛家女眷用为数不多的水简单擦了一遍身子,奚春抓紧将怀中懵懂无知得平安放到她怀中,轻声道:“平安,和娘在亲近亲近,以后就亲近不到了。”
薛平安似乎从周围人眼神中感受到悲伤,好似真得听懂了一般脑袋在母亲脖颈上拱了拱,几个素来面薄心软的妇人瞬间红了眼眶,可怜她年纪小小就没了亲娘,挨个上前摸摸平安的小脑袋。
随后看着薛家人将马车上的妇人用草席裹住,辛檀香将她的棉衣巾帕还有贴身的东西全部带上来了,似乎等会儿要一股脑给她烧了。
旁边一满脸沟壑,垂垂老矣的妇人忙劝:“娘子你傻了不成,这东西还能换两个银子了,你全烧了岂不糟蹋了。”
幸檀香抿唇道:“都烧了吧,不知道地府是个什么样子,没有好的陪葬品给她,也是委屈了,烧了衣裳下去还能当个几钱银子。”
闻言,那妇人不再说话,是啊,都不容易。
一捧捧黄沙盖在草席上,很快就瞧不见秀姨娘了,奚春看着秀姨娘眼睛都不敢眨,似乎要将其深深烙印进自己脑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