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月台论道后三日,台下修士如痴如醉,台上讲师各展其能。然于莫沉而言,初闻时的新奇与震撼过后,余下的多是重复与浅析。
对剑招的解析失之变化;对丹理的解析虽扎实,却无突破之见;对阵道的阐述虽精妙,却止于基础。诸人所论,于寻常修士或为至宝,于莫沉而言,已如嚼蜡。
第四日清晨,朝阳初升,云海镀金。莫沉向周通执事辞行,言明欲往坊市一行。周通执事虽觉惋惜,却也不敢强留这位已是声名鹊起的仙盟天骄。
莫沉离了得月台,周身一轻,仿佛卸下千斤重担。昜州城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,却带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。
莫沉在城中信步而行,目标明确——为那“紫府蕴金丹”,先行收集一些基础常见的辅药。主药“九心琉璃莲”、“龙纹蕴神果”,可遇不可求,但许多辅药却可提前留意,积少成多。
昜州坊市,纵横交错,宛如迷宫。街道两旁摊位鳞次栉比,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灵兽嘶鸣声不绝于耳。
“上好的百年黄精,固本培元,炼制培元丹的不二之选!”
“新到的赤铁矿,蕴含火灵,炼器师来看看咯!”
“疾风符,神行符,赶路逃命,必备良品!”
莫沉目光如电,神识一卷,诸多物品的灵光强弱、真伪优劣,皆在心中映照。他先入了几家在昜州信誉颇佳的老字号药材铺。
“掌柜,可有三百年份以上的‘地脉紫芝’?”莫沉问道,此乃稳固药性、中和霸道的辅药之一。
掌柜见莫沉气度不凡,不敢怠慢,忙道:“道友来得巧,小店前日刚收了一株三百三十年的,只是价格…”
“无妨,取来一观。”莫沉淡淡道。他仔细查验芝盖纹理、香气浓郁度,又以神识感知其内蕴灵力,确为佳品,遂爽快支付灵石。
随后,莫沉又购入了“玉髓藤”、“三阳草”、“无根花”等数种虽不珍稀,但用量颇大,且需特定年份的辅药。
过程并非一帆风顺,在一处人流拥挤的拐角,忽见一摊位围满人群,一中年修士手持一株灵光闪闪、形如凤凰的灵芝,唾沫横飞:“千年凤血芝!只此一株,价高者得!”
莫沉神识一扫,嘴角微撇。那灵芝灵光浮于表面,内里虚乏,分明是以幻术加持了某种类似灵草伪装,骗骗炼气修士尚可,在他眼中无所遁形。他摇摇头,并未点破,悄然离去。此等伎俩,亦是坊市一景。
正当他在一杂货摊前,拿起一块看似普通的“沉水香”,欲询问价格时,忽闻身后一道恭敬声音响起:“莫讲师,您让在下好找。”
莫沉回头,见是周通执事带着两名弟子,笑容满面地站在不远处。周围修士闻听“莫讲师”三字,顿时投来好奇与敬畏的目光,低声议论起来。
“周执事寻我何事?”莫沉放下沉香,问道。
周通执事上前一步,拱手笑道:“莫讲师,您日前论道,见解精深,更有点化筑基之旷世奇功,令我百川阁此番交心会声望大涨。阁中长老决议,特将您的待遇提升至最高等的‘金牌讲师’,聊表谢意!”
说罢,他身后一名弟子捧上一个锦盒。周通打开,里面赫然是数袋晶莹剔透的中品灵石,灵气逼人,远超此前报酬。另一名弟子则捧上一枚流光溢彩的令牌。令牌金镶玉,质地温润,正面以精湛技艺雕刻着出云岫的宗门标识和得月台高悬的图案,背面则以古篆书写四个大字——金牌讲师!玉牌边缘灵纹环绕,隐隐构成一个小型聚灵阵,佩戴于身,有微弱的静心凝神之效。
“此牌乃我阁最高荣誉象征,”周通执事声音带着一丝自豪,“凭此牌,您在昜州城多家关联商会乃至各城的的得月台,皆可享受最高折扣和待遇。阁中更希望…”他顿了顿,笑容愈发殷切,“待他日莫讲师金丹大成,若开坛讲授金丹大道,能优先考虑选址于我昜州城,届时必以最高规格相迎,洲郡修士共仰仙音!”
莫沉接过那沉甸甸的玉牌,触手微温。听着周通的话,他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,随即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。结丹?那还是没影的事。这国子监的眼光,未免也太…长远且直白了点。他心中不由暗道:“这…未免也太抬举我了。”
莫沉竟有些哭笑不得。自己不过是转述了枫烬平日随口提点的道理,竟能换来如此厚重的报酬,实在有些无功受禄的感觉。
看来,日后若真到了需要开坛讲法的那一步,有枫烬在…确实不愁没东西可讲了?枫烬的只言片语,都足够他受用无穷。
莫沉将这份微妙的心绪压下,面色恢复平静,对周通执事谦和一笑:“国子监与周执事的厚爱,莫沉愧领。若有那一日,必先考虑昜州。”态度从容,既未狂喜,也未推辞。
周通执事心满意足地离去后,莫沉将灵石与玉牌收起,正欲继续闲逛,忽见一旁有一名身着近水楼的伙计小跑过来,恭敬道:“莫前辈,方才有一位自称‘孟李寻他’的女修前来寻您,见您不在,我们便在近水楼的大堂内等候了。”
孟李寻他?莫沉微微一怔,这名字陌生中又透着一丝诡异的熟悉。他略一思索,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——李寻他!
当年天州城李家的那位小姐,虽然邀约莫沉来筑基交心会不假,可此时找自己所为何事,而她却为何改了姓氏?
莫沉心中升起疑云,对伙计道:“我知道了,我这就回去。”
踏入大堂,经过近水楼伙计的指引,莫沉拐进一间接待室。一进门,一位身着素雅青裙、头挽妇人髻的女修便从角落的座椅上站起身,目光忐忑地望来。其面容依稀可见当年轮廓,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,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历练后的坚韧与成熟,修为竟也到了炼气八层,算是十分努力了。
“莫…莫前辈?”她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。
“李姑娘?”莫沉确认了对方身份,心中更奇,“一别经年,没想到在此相见。请移步客房一叙。”
入了静室,布下隔音禁制。那女修未等莫沉发问,便主动开口,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与释然:“莫前辈,如今我已不叫李寻他了。我随夫姓,如今叫孟李寻他。”
孟李寻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道来:“当年天州城之事后,李肃灵在成婚当晚离奇失踪,一同消失的还有几位李家精锐叔伯。李家骤失顶梁柱,一蹶不振,从云端跌落。我见家道如此,心灰意冷,便离开了那伤心地,四处游历,想寻一份自己的机缘。”
说到此处,她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温柔:“在外漂泊时,我结识了一位姓孟的散修道友。他为人赤诚豪爽,虽出身散修,却心志坚毅,待我极好。我们…情投意合,很快便结为了道侣。”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,仿佛想起了什么甜蜜往事,“按照他们家乡一些地方的习俗,女子婚后可冠以夫姓,我便改了名,叫‘孟李寻他’。”
经其口述,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山谷,李寻他正被几只低阶妖狼围攻,险象环生。一位身着粗布麻衣、却目光炯炯的散修青年猛然杀出,剑法虽不精妙,却悍勇无比,以伤换伤,将她护在身后。脱险后,他笨拙地为她包扎伤口,分享干粮,眼神清澈而坚定。便是这份于微末中的真诚,打动了她。
孟李寻他看向莫沉,眼神复杂:“说起来,若非当年李家种种变故,我或许会困于天州,遵循家族安排,绝不会遇到他。”她话语中带着一种历经波折后的平静与感激。
莫沉微微颔首,心中亦是感慨世事无常,但也根本不好意思说为什么李家会突然之间一蹶不振,但想到李肃灵对朱胜霞做的腌臜行径,也算是因果报应了。
莫沉正欲开口询问此间何事,却见孟李寻他脸上幸福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,被一层浓浓的忧虑与焦急所取代。
“莫...前辈,我此次冒昧寻来,实是…实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,走投无路了!”她声音带上了哭腔,“我夫君他…月前与两位友人结伴,前往城西‘黑风山脉’探险,据说发现了一处古修洞府的遗迹。他们本说十日便回,可如今已过半月,音讯全无!想起四年前与您相约此次的筑基交心会,便向着碰碰运气找前辈...”
她双手紧握,指节发白:“我四处打听,耗费灵石,才从其中一位友人的家眷那里得知零星消息,说他们似是触动了洞府深处的厉害禁制,全都被困在了里面,生死不知!我修为低微,人脉浅薄,求告无门…听闻莫道友你在昜州得月台点化一人当场筑基,名声显赫,这才厚颜前来…只求道友能否帮忙打听一下,那‘黑风山’的禁制到底是何来历?可有解救之法?或者…或者可知晓哪位前辈擅长破解此类古禁?”她并未直接求莫沉去救,但眼中的期盼与绝望,令人动容。
莫沉听完,面色沉静。他沉吟片刻,安抚道:“孟夫人暂且宽心。古修洞府禁制玄妙,困人而不立即取其性命,亦是常事。你夫君吉人天相,或有惊无险。”
随后莫沉出一枚空白玉简,贴于额间,录入些许信息后递给孟李寻他:“这玉简里留下了我的神识印记,你且收好。我于此地人脉初建,不敢妄言一定能打听到消息。但我会留意相关线索,若有关那处禁制的信息,或听闻有擅长此道的修士,必设法通知于你。眼下,你更需保重自身,莫要自乱阵脚。”
孟李寻他接过玉简,如获至宝,泪珠终于滚落下来,连声道谢:“多谢莫道友!多谢!有此一线希望,总好过我独自煎熬…”
送走千恩万谢的孟李寻他,莫沉独坐静室,窗外昜州城的繁华喧嚣似乎被隔绝开来。他摩挲着那枚沉甸甸的“金牌讲师”玉牌,摇头失笑。名声之下,既是便利,亦是责任与牵绊。
故人重逢,物是人非,昔日的恩怨似已淡去,新的麻烦却又悄然找上门。
“黑风山…古修禁制…”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,这与庞海所言“隐雾山脉”的秘境,似乎隐隐呼应。
连隐雾山脉外围的黑风山都有如此危险,困住数名炼气后期修士。由此观之,九个月后的秘境之行,看来需得更谨慎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