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脸上带着笑,干干净净的,像个邻家小妹妹,声音也脆生生的:“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就来了?吓我一跳!”
李红梅顿时手足无措,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,手里攥着袋子,声音都紧巴巴的:“我、我就是碰巧路过这儿……想着顺手带了点水果,你……你尝尝。”
柳飘飘一听,立马笑嘻嘻地挎住她胳膊,亲热得不得了:“哎呀李姐,太见外了!哪有路过文工团还带水果的?分明是特意来的!走走走,上我屋坐,正好我刚烧了热水,给你沏杯热茶,暖暖身子。”
李红梅一进宿舍,心里就咯噔一下。
那股子不安从脚底板直往上窜,像冷风顺着裤腿灌进了骨头缝里。
她站在门口,手指还搭在门框上,眼睛却已经飞快地扫了一遍屋里的陈设。
白墙刷得没有一丝污渍,窗明几净,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光带。
床上的床单叠得整整齐齐,棱角分明,活像部队里新兵训练时叠的“豆腐块”,一丝不苟到让人不敢碰。
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本厚书,书脊挺括,封面干净,连一丝折痕都没有。
最显眼的是那个青花瓷茶杯,搁在竹编杯垫上,釉面光洁,花纹清雅,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东西。
她只瞄了一眼,心里就咯噔又沉了一分——这地方,干净得不像过日子的地方,倒像是在摆阵。
“坐这儿。”
柳飘飘说着,从书桌旁拽过一把木椅,动作利落却不张扬。
她拿起玻璃杯,走到水壶边,拧开盖子,倒水时手稳得惊人,水柱细长而均匀,连一滴都没洒出来。
杯子递到李红梅面前时,热气袅袅升起,模糊了她的眼镜片。
“李姐,今儿来,是为啥事儿吧?”
她的声音不高,语气却像针线一样,细密地缝进了李红梅的心里。
李红梅双手接过杯子,指尖触到温热的玻璃,心里却猛地一酸。
她低着头,不敢看柳飘飘的眼睛。
那股憋在胸口好多天的情绪,像是被这杯温水一点一点烫开了。
她想忍,可眼圈儿还是突然一热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像春天解冻的溪水,说涌就涌。
她张了张嘴,喉咙发紧,话却像决了堤的河水,哗啦啦地全涌了出来。
“方同志,我真的……没路走了。”
她的声音轻得像风,却又颤得厉害,“我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,踩着霜去幼儿园开门。夜里最后一个走,灯都灭了我还在擦地板、洗玩具。幼儿园的活儿,不管脏累,我都抢着干。那些娃娃们,我哄他们吃饭,给他们换尿布,陪他们唱歌跳舞,比对我自个儿闺女还上心啊!”
她顿了顿,眼泪终于砸在手背上,“可晚音……她死活不肯松口,一个字都不提让我留下的事!我求了又求,她装聋作哑,当没听见!”
柳飘飘默默听着,没打断,只是轻轻抽出手帕递了过去。
她的嘴角微微一扬,那抹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,快得像晨雾散去,没人能抓住。
但李红梅还是感觉到了——那不是敷衍的笑,而是一种看透世情后的了然。
“李姐,别急,慢慢说,到底咋回事?”
她的声音低柔,像春夜里细雨落在瓦片上,一点点安抚着对方的焦躁。
李红梅接过手帕,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。
“我真是照你说的,拼了命地表现啊。”
她哽咽着,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甘,“我比谁都勤快,比谁都踏实。连李政委的婆娘路过幼儿园,看见我在扫院子,都拉着我的手夸我‘能干’‘肯吃苦’。可晚音呢?她听见了,就跟没听见一样。看见我忙前忙后,也跟没看见一样。我提了几次转正的事,她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:‘再等等,名额还没下来。’可这一等,就是半年!连个影儿都没有!”
她越说越激动,眼眶越来越红,最后几乎染成血色,“我今儿总算是想明白了——她打心底里瞧不起我这个从乡下出来的嫂子!觉得我土,觉得我没文化,配不上这个园子!”
柳飘飘轻轻拍着她的背,掌心温暖而有节奏。
她的嗓音软得像棉絮,一字一句都裹着体贴:“李姐,别气坏了身子。你心里委屈,我懂。可咱们得冷静下来,一起掰扯掰扯,到底是哪根筋卡住了?是不是哪儿出了岔子?”
“我真是想不通啊!”
李红梅突然一把攥住柳飘飘的手,力气大得指尖都发白了。
那双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,颤抖着,却死死不肯松开。
“方同志,你是识字的人,你是有见识的。你给瞅瞅,我到底哪儿做得不对?是不是我说话太冲?是不是干活不够利索?还是……我不该穿这身旧衣服来见她?”
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,声音发抖,“我明明啥都按规矩来,为啥就留不下?难道就因为我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,就一辈子是个‘外人’?”
柳飘飘低下头,长长的睫毛垂下来,遮住了她的眼神。
屋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些,窗外的树影晃在墙上,像无声的谜语。
她沉默了几秒,才缓缓开口,语速很慢,像是每一个字都要细细挑过才肯说出口:“李姐,你有没有想过……乔园长,不是不想留你,是……不敢留?”
“不敢?”
李红梅猛地一愣,眉头紧紧皱起,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。
她盯着柳飘飘,眼睛里满是疑惑,“啥意思?她一个园长,说了不算吗?难道还有人能压着她不让人?”
柳飘飘压低了嗓门,声音轻得几乎要贴着耳朵才能听见。
她朝门口瞥了一眼,确认没人经过,才继续说道:“你想想,她现在是谁?乔晚音,李政委的夫人,堂堂军官太太,又是幼儿园的园长,上上下下都盯着她。这样的人,最在乎啥?不是能力,不是辛苦,是名声啊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锐利起来,“她要是留下一个农村来的保育员,别人会怎么说?说她任人唯亲?说她收了好处?还是说她同情心泛滥,不讲规矩?这些风言风语一旦传出去,她这园长还能坐得稳吗?”
见李红梅还是懵的,她接着轻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