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见面,不过是点头示意,或是沉默地错身而过。
两人之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墙,冷得让人发憷。
现在,她居然主动要找婆婆商量?
这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,带着一丝荒唐,又带着一丝决然。
可为了傅黎安,这点隔阂算什么?
一句冷淡,一段过往的恩怨,比起他的命来,又算得了什么?
她抬起头,目光坚定,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”
她声音很轻,却格外清晰,“明早我就跟她说。”
第二天天刚亮,天边才泛起一抹灰白,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吹得窗帘轻轻晃动。
乔晚音就爬了起来,身上还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。
她穿上外衣,脚步轻得像怕惊醒谁。
刚走出房门,就看见婆婆宋雅芝已经在灶台边忙活了。
锅盖微微颤动,水汽腾腾升起,映着她略显佝偻的身影。
她站在厨房门口,心砰砰直跳,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。
深吸一口气,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,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。
然后,她一步步走了进去,脚步虽然轻,却走得坚决。
“妈,有件事,我想跟你聊聊。”
她开门见山,声音尽量平稳,却不自觉地有些发颤。
“麦冬,最近不对劲。”
宋雅芝手里的汤勺“哐当”一声掉进锅里,清脆的响声在清晨的厨房里格外刺耳。
她整个人猛地一抖,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,愣在原地,连呼吸都停了片刻。
转过头时,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安。
“你也瞧出来了?”
她声音发颤,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。
“我还以为……是我瞎操心,是我多想了。可这几天,他吃饭不香,夜里总翻来覆去,眼睛空落落的……我喊他,他半天才应一声……我心里一直揪着,却不敢说,怕吓着你们。”
两人搬了小板凳,在厨房最角落的矮桌边坐下。
油渍斑斑的地面,老旧的灶台,昏黄的灯光,一切都显得那么陈旧而真实。
乔晚音把傅黎安这些日子的种种反常,一点一滴全说了出来——
他不再说话,整日闷在屋里;
吃饭只挑两口就推开碗;
有时突然发呆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角,像是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;
甚至有一次,她发现他半夜坐在床边,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药瓶,却没有吃,只是发呆。
宋雅芝越听,脸色越白,嘴唇微微颤抖,手紧紧攥着衣角。
最后,眼圈一红,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,一滴一滴,竟落进了锅里的汤里,溅起微小的涟漪。
“这傻孩子……有啥苦闷,咋不跟家里说呢……”她抽噎着,声音断断续续,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“晚音,你说的这‘抑郁症’,严重不?是不是……是不是要送医院?能不能治?”
乔晚音看着婆婆流泪,心里也像被针扎了一样。
她小心地选着词,生怕说错一句话会加重老人的恐慌。
“就是心里堵得慌,像有一团乱麻缠着,没人懂,没人疼,时间久了,人就垮了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下来,“得有人天天陪着,暖着,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。否则,心就冷了。”
“那咱们得赶紧想办法!”
宋雅芝急得双手直搓,指甲刮过掌心,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“要不……我去镇上请个老中医,抓点安神的草药?听说能定心、静神,老一辈都信这个。”
提到草药,她突然想起从前逼乔晚音喝苦汤药的事。
那时她刚进门,身子弱,宋雅芝就天天熬药,逼她喝。
乔晚音不愿喝,她便板着脸训斥,说这是为她好,不喝就是不懂事。
那些苦涩的药汤,曾让她半夜偷偷吐掉,又怕被发现而整夜难眠。
回忆像刀子一样割开她的记忆,宋雅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心跳都乱了节奏。
脸一烫,愧疚瞬间涌上来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“都怪我……都怪我!”
她哽咽着,眼泪止不住地流,身子微微发抖。
“要是当初不跟你较劲,不逼你喝那些难喝的汤药,不总拿长辈的身份压你……麦冬也不至于变成这样……他从小就敏感,见不得家里吵……我却还天天冷着脸,话也不多说一句……是我不好,是我糊涂啊……”
乔晚音一抬眼,目光缓缓落在婆婆宋雅芝的脸上。
她看见对方的眼眶微微泛红,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,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威严与克制的眼睛,此刻却盛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。
她整个人仿佛被压弯了腰,肩头微颤,嘴唇翕动着,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。
乔晚音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,像春日暖阳下的冰雪悄然融化。
她轻轻吸了一口气,声音温柔而坚定地说:“您别急,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狠。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,我先跟他聊聊,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。”
接下来几天,傅黎安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,反而愈发严重。
他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,翻来覆去睡不着觉,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,理不清也甩不掉。
即便勉强闭上眼睛,也不过是盯着天花板发呆,直到窗外泛起灰白的晨光。
白天更是萎靡不振,眼神空洞,面色灰暗,说话时也常常心不在焉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,只剩下一具躯壳在机械地应付生活。
部队领导得知情况后,特意亲自登门探望。
他们站在客厅里,神情凝重,语气中透着一丝隐忧。
其中一位年长的干部拍了拍傅黎安的肩膀,低声说道:“小傅啊,我们理解你压力大,可你也得为集体考虑。你现在这状态……再这样下去,怕是得先调离关键岗位,免得出问题。”
这句话虽说得委婉,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。
这天夜里,已是深夜十一点多,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。
乔晚音披衣起身,打开门,只见宋雅芝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手帕,双眼通红,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。
她哽咽着开口,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:“晚音……妈想通了……麦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,全是我害的啊。”
乔晚音愣住了,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。
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一向强势、倔强的母亲,怎么也无法将她和眼下这般悔恨痛哭的模样联系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