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顿了顿,像是在斟酌措辞,终于还是开口道:“我和黎安,能照顾好自己。家里虽小,但也够用。”
“他会照顾人?开什么玩笑!”
宋雅芝的声音猛地抬高,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,可话音刚落,她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,急忙压低了声音,仿佛怕惊扰了屋里的安宁,“晚音啊,妈知道……以前我真不是东西……我不该那样对你,不该……赶你走……”
她的眼神黯淡下来,手指紧紧攥着围裙边缘,指节泛白,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。
“妈。”
乔晚音轻轻打断她,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,“到家了。”
傅黎安正蹲在院子里,手里握着一把斧头,对着一截粗壮的木柴劈砍。
木屑飞溅,他额角沁着汗,听到院外的动静,猛地抬起头。
他一眼看见父母,手一抖,斧头差点脱手滑落,险些砸到脚面。
“爸?妈?你们怎么……回来了?”
他惊得站起身,斧头还攥在手里,脸上写满了意外和慌乱。
“怎么,不乐意看见我们?”
傅贤修板着脸,故意沉下声音,可眼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,连眼角的细纹都藏着笑意,像春风拂过干涸的土地。
“哪儿的话!快进屋,快进屋!别在门口吹风!天凉,小心着凉!”
傅黎安立刻回过神来,手忙脚乱地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,一边拍打着裤子上的木屑,一边连连催促。
晚饭后,宋雅芝抢在乔晚音前头收拾碗筷,动作利索得不像个客人。
她把碗碟摞成一叠,端进厨房,水龙头一拧,哗啦啦的水流声立刻充斥了狭小的空间。
她一边洗,一边轻轻哼着几句不成调的老歌,声音很轻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安抚某种不安。
乔晚音没有拦她。
她只是默默坐在床边,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被角。
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水声,还有那断断续续的老调子,心口像是被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住,闷得发慌,喘不上气。
那团棉花吸饱了水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,压得她几乎想咳嗽,却又发不出声。
“想啥呢?”
傅黎安轻轻挨着她躺下,枕头微微下陷。
他递来一杯热牛奶,杯壁温热,雾气袅袅升起,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如烟。
乔晚音接过杯子,指尖触到温热的瓷面,暖意从掌心一点一点渗进身体,可她的心却仍悬在半空。
她盯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,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:“你妈……变太多了。我有点……不知道怎么接。”
她不是没想过,这次回来,会不会又是一场算计。
会不会又是表面温情,背地里藏着刀。
她曾经被伤得太深,深到哪怕现在听见“婆婆”两个字,都会下意识地绷紧神经。
傅黎安轻轻攥住她的手,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,动作极轻,像是怕碰疼了她。
他沉默了几秒,才缓缓叹了口气:“爸在信里说,妈回去那几天,躲在屋里哭了整整三天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丝心疼:“她这一辈子,从不服软,头一回这样。谁劝都不听,就那么坐着,眼泪一直掉,一句话不说。”
“以前她做的事,确实伤透了你。”
他望着她,眼神里满是愧疚与无奈,“可她现在……是真的后悔了。”
“可现在,她真想改了,青青……你愿意,再信她一次吗?”
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空气中,像一片枯叶坠入深潭。
宋雅芝的声音微微发颤,眼神里满是忐忑与期待,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审判。
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围裙边缘,指尖泛白,却不敢抬眼直视乔晚音。
她知道,自己过去做过太多错事,那些冷言冷语、那些明嘲暗讽、那些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日子,早已在女儿心里刻下了深深的伤痕。
如今她想回头,想弥补,可这扇心门,还能不能为她重新打开?
她不知道。
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一句,像在悬崖边伸出手,祈求一次被拉回的机会。
乔晚音没说话,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,闭上了眼。
她的动作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黎安站在一旁,没有动,只是默默地伸出手,将她的肩膀轻轻揽住。
他的掌心温热,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乔晚音闭着眼,睫毛微微颤动,却没有泪水。
她的思绪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叶子,随波荡漾,却找不到归处。
她不是不恨,也不是不明白,可这一刻,她只想短暂地逃离那些过往的纷争,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。
她靠在他肩上,像一只疲惫的鸟终于落在了枝头。
信?
这个字在她心底翻腾,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,激起层层涟漪。
她睁着眼时,它在脑海里打转;她闭着眼时,它又在记忆深处翻搅。
她问自己,真的还能信吗?
那个曾经把她推入寒冬的人,那个在她最脆弱时冷眼旁观的人,那个在亲戚面前笑着说“她活该”的人……
现在却说想改?
她不是没给过机会。
第一次,她怀孕前三个月,孕吐严重,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。
她打电话给宋雅芝,只是想听一句“多吃点,别饿着”。
可对方却说:“现在的孩子真是娇气,我们那会儿谁不是照常下地干活?”
语气里没有一丝心疼,只有冷漠和不屑。
第二次,她半夜腹痛难忍,送去医院,医生说有先兆流产的迹象。
她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手还在抖。
宋雅芝来了,不是关心她有没有事,而是当着医生的面训斥:“你怎么这么不小心?要是孩子没了,看你以后怎么交代!”
第十次,她在家族聚会上被几个亲戚当众嘲讽“嫁不出去才急着结婚”,她低着头装作没听见,宋雅芝却在旁边笑着附和:“是啊,也就黎安愿意要她。”
一次、两次、十次……
每一次她都真心相待,可换来的,是冷眼,是刺,是背后嚼舌根。
她曾天真地以为,只要自己足够孝顺,只要她努力表现,总有一天能换来母亲的一句真心话,一个温暖的拥抱。
她曾在无数个夜里偷偷流泪,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。
她试着理解,试着忍让,试着原谅。
可换来的,是一次又一次的心寒。
现在,她连盼都不想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