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乐宫。
婉棠惊吓过度,纤弱的身影跪在地上。
楚云峥站在那门口,深沉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,一纯纯地巡视。
雪花已落满油纸伞,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无声的转动手中玉扳指。
是她,欺骗他在前。
可瞧着婉棠那苍白的脸,颤抖的肩膀,身上无法遮掩的伤痕……
这一切,又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“皇上。”婉棠终是开口,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,打破窒息沉寂:“多谢苏大人相救,臣妾才能够见到皇上。”
她微微抬头,已是泣不成声:“臣妾以为……再也见不到皇上了。”
楚云峥眸光微不可察一闪。
静默片刻,她这才小心抬起泪眼,望着他:“皇上您一定很担心臣妾,没想到,才会派苏大人来寻。”
“只是……只是没想到,会害了苏大人。”婉棠惭愧的低下头。
皇上看着跪在身前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,心头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。
缓缓开口,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:“母后,是不会为难你的。”
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,却几乎将婉棠压垮。
婉棠竟差点笑出声来。
苦涩道:“是。”
她甚至都无法为自己做出辩解,只是沉声道:“所以皇上,从未想过,要救臣妾吗?”
楚云峥的脸色一变。
掠过婉棠,走进屋中。
冰冷雪花随着步伐落在婉棠身上,比山洞里的更彻骨。
只听楚云峥的话,萦绕耳边:“回来便好。”
“苏言辞,人到底在哪儿?”
婉棠睫毛上泪珠尚未干透,强压心中翻涌情绪,声音低哑:“混乱中,苏大人为护臣妾周全,身中数箭。”
“最后与那些人一起跌落山崖……”
婉棠的话,仿佛一把重锤一下下击打在皇上心口:“是他拼杀出一条血路,让臣妾骑着马,一直走,不回头……”
婉棠觉得,自己的酸楚应当是装出来的。
可没想到,一直没落下来的眼泪,却忽然滚落了。
楚云峥拳头越发握紧,着没头没尾的话,却饱含了太多复杂你虚。
是惋惜,心痛,或者是某种极化被打乱的无力感。
他下意识低语,声音藏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怼:“为什么是他?”
婉棠闻言,猛地抬头,满是惊愕和不解:“那该是谁?”
楚云峥目光落在婉棠脸上,眸光深沉如黑夜。凝视她片刻,终于,所有情绪化作一声悠长叹息。
“罢了!”
他移开视线,不再多言:“既回来了,便好好在宫中呆着。”
“不要再生事端。”
楚云峥再不敢多看婉棠一眼,转身离开。
李萍儿终于有机会进来。
一见婉棠,便扑上来紧紧抱住她,涕泪横流:“姐姐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“吓死我了。”
婉棠心中一暖,此刻却非温情时刻。
轻轻拍了拍李瓶儿后背,声音带着疲惫,却异常清醒:“没事了,我这不是回来了。”
一旁的小禄子,也红着眼圈,默默抹泪。
婉棠迅速恢复冷静,看向小禄子,吩咐道:“小禄子,今日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大喜的日子。”
“既本宫回来了,总得表示一下。”
“去本宫库房,将那对鸳鸯碧玺找出来,给皇后娘娘送去,当做本宫贺礼。”
小禄子一愣,随即躬身:“奴才这就去办。”
带小禄子一走,婉棠眼神所见便的锐利。
对李萍儿道:“叫柳贵人来。”
片刻后,柳贵人匆匆来。
瞧着婉棠,眼底畏惧,努力挤出一丝笑容,上前一跪:“娘娘,您总算回来了,臣妾这些日子,着实担心……”
话音未落,婉棠起身,杨手就打。
“啪啪啪!”
几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柳贵人脸上,打的她发髻散乱,脸颊高肿。
整个人都发懵。
“东西呢?”婉棠声音冰冷:“我要的证据,在哪儿?”
柳贵人捂着脸,还想狡辩:“娘娘,时间仓促,臣妾还在尽力……”
“尽力?”婉棠眼中只有凶光,脑海中浮现的是苏言辞奄奄一息的样子。
想到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自由和旷野已化作泡影,心中怒火和杀意肆虐。
伸出手,一把掐住柳贵人的脖子,将她狠狠按在墙上。
“要么把证据给我。”婉棠凑近她,声音低沉:“要么,今天你就和你肚子里面的肉,一同消失。”
柳贵人吓得魂飞魄散,还在挣扎:“娘娘,我真的……”
”您不能这样,我是妃嫔,腹中是皇嗣,如今皇后已入住中宫……”
婉棠听着她的狡辩越发好笑,这些重要吗?
三日之后,许研川将会被送上断头台,婉棠还在乎这些吗?
婉棠手上再次用力,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: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,比太后还要厉害?”
慈宁宫的事情闹得这么大,婉棠不信,她没得到风声。
恐惧瞬间淹没,柳贵人虽有侥幸和算计都胎死腹中。
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:“我给。”
“找到了。”
“别杀我,我这就拿出来。”
次日,宫中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,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每个角落。
“听说了吗?昨夜皇上连合卺酒都没喝完,直接就抛下皇后去了长乐宫!”
“啧啧,这新皇后才第一天,脸就丢尽了……”
“可不是嘛,只要有德妃娘娘在,咱们这位继后啊,就是个摆设,天大的笑话!”
坤宁宫。
萧雨柔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,再看到桌上那对婉棠派人送来的鸳鸯碧玺,只觉得无比刺眼讽刺。
“贱人!都是贱人!”她猛地抓起那对碧玺,狠狠摔在地上。
上好的玉石瞬间四分五裂,碎片溅得到处都是。
她胸口剧烈起伏,怒气难平。
宫人通传:“德妃娘娘到。”
萧雨柔猛地抬头,只见婉棠穿着一身素净却难掩风华的宫装,正缓步走入殿内。
婉棠目光扫过地上那摊碧玺碎片,唇角弧度微深:
“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?何事让您如此动怒?”
“这大喜的日子,可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。”
看见婉棠那张平静带笑的脸,萧雨柔心头的怒火如同被泼了油,瞬间腾起。
她压低声音,咬牙切齿地道:“你怎么还没死?!”
婉棠闻言,非但不恼,笑容反而加深了几分。
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,带着冰冷的嘲讽:“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某些人的龌龊手段,特意留了我一命。”
萧雨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立刻尖酸地讥讽道:“呵,是那个疯子苏言辞救的你吧?”
“真是蠢不可及,为了你这么个祸水,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。”
“不过也好,他和他那个不知好歹的爹,一直是我们萧家的绊脚石,死了倒也干净!”
听到她如此轻蔑地提及苏言辞的牺牲,婉棠眼中寒光乍现。
“萧雨柔,”她一字一顿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绝,“你说得很好。”
她缓缓上前一步,逼近萧雨柔。
“曾经,我总觉得,井水不犯河水,各自相安无事便好。”
婉棠的目光刮过萧雨柔的脸,“但今日,我站在这里,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告诉你。”
她的声音陡然转厉,带着不容置疑的宣战意味:
“你想做皇后?想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?”
“从今往后,我会让你时时刻刻、清晰地感受到,这永远都只能是你的一场痴心妄想!”
萧雨柔被气得浑身发抖,尖声道:“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在本宫面前叫嚣?”
“你难道不知道,还有三日,许砚川就要在午门砍头了吗?!”
她像是抓住了最大的把柄,脸上露出恶毒而得意的笑容,刻意加重了语气:
“别告诉本宫,你不知道……他可是你的亲弟弟!”
小禄子就在旁边,婉棠扭过头看向他,脸上是巨大的震惊和茫然。
她身体微微颤抖,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:
“小……小禄子,她刚才说什么?”
“许砚川……是我的弟弟?”
“我……我竟然……还有个弟弟?!”
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仿佛在无边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,骤然看到了一线微光,哪怕那光微弱,却也足以让她激动得浑身发颤。
小禄子站在一旁,将婉棠表情尽收眼底。
他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,又是酸涩又是难过,脸色变得更加纠结痛苦。
嘴唇嚅动了几下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去。
萧雨柔看着婉棠那副模样,冷嗤道:“少在这里装蒜!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,是不是?”
“但是你敢承认吗?”
她逼近一步,语气恶毒而得意:“你不承认,死的就是许砚川。你若是承认了……”
她拖长了语调,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,“你觉得,皇上还会像从前那样包庇你这个墨家余孽吗?”
“欺君之罪,加上墨家旧案,足够让你们姐弟死上十次。”
面对萧雨柔的咄咄逼人,婉棠却忽然嗤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看透般的嘲讽和决绝。
她竟然对着萧雨柔,清晰地说了一句:
“谢谢。”
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,让萧雨柔愣住了。
婉棠却不再看她,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,步伐决然。
“娘娘。娘娘您要去哪儿?”小禄子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,急忙上前阻拦。
婉棠脚步微顿,侧过头,眯着眼看向殿外刺眼的阳光,唇边泛起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。
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:
“去见皇上。”
“为他……求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