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厅的穹顶灯在我推开门时晃了晃，水晶坠子撞出细碎的响。
我盯着玄关镜里的自己——米色套装熨得笔挺，耳垂上的珍珠是邹逸今早塞进我包里的，他说“正式场合需要压得住场“。
可此刻那珍珠贴着皮肤，凉得像颗小冰粒。
“范经理。“
我转身，刘局长的秘书小陈正端着香槟杯站在绿植后，金丝眼镜片反着光。
他今天没穿常穿的藏青西装，换了件银灰暗纹的，袖扣是醒目的蓝宝石——和宋氏集团官网首页那个“战略合作伙伴“的LoGo颜色一模一样。
“刘局在主桌等您。“他抬手指了指，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了闪。
我想起匿名快递里那张照片：三天前凌晨两点，这只表的主人正和宋老板在温泉酒店的走廊里递文件袋。
“有劳陈秘书。“我笑着点头，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琴弦上。
主桌的银烛台燃着玫瑰香，刘局长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亮，端着白酒杯站起来：“来，给大家介绍下——这位是范晓萱范小姐，他们公司要做AI供应链平台，说是能算尽天下事。“他尾音上挑，周围几个处长立刻笑起来，王总笑得最响，肥肉在下巴上抖成三叠。
我捏着香槟杯的手指收紧，杯壁的凉意顺着指节爬进掌心。
西装内袋里的U盘贴着皮肤发烫，那里面存着昨晚整理的刘局长行程分析——匿名快递里的行程表，加上邹逸给的陈秘书与宋老板的资金流向，足够织成一张网，就看今晚怎么撒。
“不知道范小姐能不能算准我的酒量？“刘局长把白酒杯往我面前送了送，酒液晃出几滴，在桌布上洇出深黄的痕。
我望着他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——快递里的行程记录显示，这枚戒指是三年前宋老板在香港拍的，拍品清单上写着“清代老坑玻璃种“。
“刘局今天喝了两杯白酒。“我开口时，周围的笑声突然顿住。“第一杯是和李副市长碰的，杯沿只沾了沾嘴唇；第二杯和城建处张处长喝的，见底了。
第三杯刚举到一半就放下，杯底还剩小半。“
刘局长的笑容僵在脸上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戒指：“你这是......“
“您和李副市长碰杯时，眼神往门口飘了三次——李副市长分管环保，最近项目环评卡得严。“我顿了顿，瞥见陈秘书端着酒杯往这边挪了半步，“可和张处长喝的时候，您碰杯碰得重，杯底磕出了响。
张处长管着项目审批，说明您更在意......通过率。“
周围响起零星的抽气声。
王总举着的酒杯停在半空，红酒在杯口晃出小漩涡。
刘局长的喉结动了动，刚要说话，斜刺里传来一道带着笑的男声：“范小姐的系统这么神，不如说说这次招标谁胜谁负？“
是宋老板。
他穿深灰高定西装站在人群边缘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冰。
我记得快递里的照片：他和陈秘书握手时，无名指同样戴着枚蓝宝石戒指，和陈秘书的袖扣是一套。
“我只擅长预测趋势，不擅长预测人心。“我转着香槟杯，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掌心，“不过宋老板，您上周提交的方案里，智能传感器的覆盖密度算错了。“
宋老板的瞳孔猛地收缩，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。
“按您方案里的参数，每平方公里需要32个传感器。“我望着他发白的指节，“可根据最新的《智慧城市传感器布点规范》，人流密集区要增加20%——您漏算了商业中心的人口密度修正系数。
修正后，成功率至少能提12%。“
宴会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。
宋老板的喉结动了动，刚要开口，陈秘书端着酒杯挤过来：“范小姐真是好记性，连竞争对手的方案都研究得这么透......“
“陈秘书过奖了。“我打断他，目光扫过他腕间的表，“毕竟有些错误，会让合作方跟着担风险。“
陈秘书的手一抖，香槟酒泼在西装前襟上。
刘局长的脸色从红转青，突然抓起桌上的白酒杯：“小陈，去拿条毛巾。“
陈秘书低头应了声，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花瓶。
瓷片碎裂声里，我看见他弯腰捡碎片时，西装内袋露出半截文件袋——和快递里照片上那个一模一样，边角还印着宋氏集团的烫金LoGo。
“范小姐。“
一道清润的男声从主桌尽头传来。
我抬头，杨议员正放下刀叉，镜片后的目光像穿过层层人潮，精准地落在我脸上。
他是官场出了名的清流，上周还在常委会上质疑我们项目的民生转化率。
我捏了捏后颈——契约能力用多了，太阳穴又开始抽痛。
杨议员的手指在桌布上敲了两下，那节奏像极了我上次在他办公室看到的《民生项目评估表》的页码。
“杨议员。“我端起香槟杯，杯底与桌面相碰，发出清脆的响。
他的嘴角微微扬起，在水晶灯的光晕里，我突然看清他面前的餐盘——牛排只切了三刀，刀叉摆成了“？“的形状。
宴会厅的空调突然调高了温度，暖意裹着松露香气涌过来。
我望着杨议员推过来的那杯柠檬水，水面上的柠檬片晃啊晃，像枚被投进深潭的硬币，正荡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。
杨议员的声音像根细针，精准挑破了宴会厅里紧绷的寂静。
我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——契约能力刚用过量的后遗症开始发作，但喉间却先涌起一股热意。
邹逸昨天凌晨三点给我发的备忘录突然浮现在脑海：“杨议员的民生评估表第17页，环保权重占比43%。”
“杨议员的问题，正是我们最重视的部分。”我压着发颤的后颈，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。
手机壳内侧邹逸手写的便签硌着掌心，那是他用红笔圈出的“环保”二字，此刻烫得像块火炭。
手机相册里的检测报告一张张跳了出来：“这是上个月第三方机构的空气质量监测数据，我们的人工智能调度系统将物流车尾气排放峰值降低了28%。”我点开下一张，“这是市环保局出具的碳汇认证，我们在园区种了两万棵香樟，年固碳量相当于……”
“相当于三个标准足球场的草坪。”杨议员突然接话。
他的指尖停在手机屏幕上，镜片后的目光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冷硬，“我上个月去生态园区考察，确实看到了你们的光伏顶棚。”
我喉咙一松。
原来他刚才敲桌布的节奏，是在默数《环保项目成效表》的页码。
“但你们的绿色基建投入比例……”他的尾音未落，我已调出财务报表截图：“我们今年第二季度的投入占比是19.7%，行业平均是14.3%。”我划到最后一张图，“这是研发部刚出的模拟数据——如果系统全面落地，全市每年可减少12万吨碳排放。”
宴会厅里响起零星的掌声。
刘局长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，目光扫过我手机屏幕时，翡翠戒指闪过幽光。
宋老板捏着香槟杯的指节泛白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手背滑进袖管，在深灰色西装上洇出一个深色的点。
“范小姐准备得很周全。”杨议员推了推眼镜，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纹，“是我多虑了。”
这句话像根松开的弦。
王总立刻举着红酒杯凑过来：“早说小范有这本事，我上周就不该和宋老板赌谁先拿到批文……”宋老板猛地站起来，西装后摆带翻了桌上的糖罐，方糖“哗啦啦”滚了一地。
“我去趟洗手间。”他扯了扯领带，经过我身边时，身上的雪松香水味里混着一股酸意——和他方案里算错的传感器密度一样，都是藏不住的破绽。
晚宴散场时，水晶灯的光已经暗了些。
我捧着手包往门口走，刘局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：“范小姐留步。”
他站在落地窗前，剪影被夜色浸得发沉。
陈秘书不知何时已换了件干净西装，正站在十米外的盆栽旁，低头刷手机——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，我猜他是在给宋老板发消息。
“你很有意思。”刘局长摸出烟盒，却没点，“但我这个人，只看结果。”
我望着他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，想起U盘里那份资金流向图：三个月前，宋氏集团旗下的“秦轩贸易”给“昌达建材”转了三百万，而“昌达”的法人，是刘局长妻子的表弟。
“三天内，我会让您看到最合理的合作方式。”我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，“既符合程序，又……”我顿了顿，“能让该看见的人都满意。”
刘局长的瞳孔缩了缩，指尖的烟盒在玻璃上敲出轻响。
陈秘书突然抬头，手机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晃了晃——我猜宋老板已经收到消息，正在骂娘。
出了酒店大门，晚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脸上。
我裹紧西装外套往停车场走，手机在包里震得发烫。
“范经理！”王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雀跃，“凤凰人工智能刚扫描完宋氏的投标文件，发现他们把b区的工业用地性质改成了商业用地，伪造了国土局的章！”
我望着酒店二楼亮着灯的窗户——宋老板应该还在里面擦汗。
“做得好。”我按下电梯键，金属镜面映出我泛红的眼尾，“把证据链整理好，明天早上九点发我邮箱。”
电梯“叮”的一声开了。
我抬脚进去，手机又震了震。
屏幕亮起的瞬间，我呼吸一滞——是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，只有四个字：“速回公司”。
电梯门缓缓闭合，镜面里的我盯着那行字，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
今晚的戏才唱了半折，可这通短信……
我捏了捏手机壳内侧的便签，邹逸的字迹还带着他钢笔的压痕。
电梯数字跳到“负一”，停车场的荧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看来，下一场硬仗，要提前开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