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悄然浸染了流云城。
白日的喧嚣与惊变,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,只留下表面脆弱的宁静。
街巷之间,灯火零星,偶有更夫梆子声传来,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与警惕。
寻常百姓家早早闭户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刺史府邸,更是灯火通明,却静得可怕。
书房内,赵晟背对着门口,望着墙上悬挂的江南舆图,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几分佝偻。
他脸上的悲愤与疯狂早已褪去,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与算计。
玄骨道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,低声道:“大人,消息已经传出去了,用的是青鸟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赵晟没有回头,声音沙哑:“那边……怎么说?”
“上峰对目标展现出的规则压制能力非常感兴趣,确认其价值远超预估。
计划不变,启动水缚之阵,务必在其离开流云城前,逼出他的底牌,至少……要确认钥匙是否在他身上,以及其与江南龙脉支点的共鸣程度。”
玄骨道人语气毫无波澜,“牺牲一个赵文轩,若能换来洪荒遗泽的线索,值得。”
赵晟放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,指节发白,但声音依旧平稳:“我儿……不能白废。”
“自然不会。”
玄骨道人眼中闪过一丝幽光,
“待大事已成,上峰自有补偿,助公子重塑根基也非不可能,眼下,还需大人稳住局势,麻痹目标,陶山长那边,已有人去劝说。”
赵晟缓缓转过身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:“告诉上面,我知道该怎么做,但若最后……我要亲手了结陈九。”
玄骨道人微微颔首:“如您所愿。”
与此同时,苏府听雨轩。
陈九站在院中,双眸微闭,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,以他为中心缓缓铺开。
与镇世鼎深度融合后,他对地脉、气机的感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程度。
流云城的地底,并非铁板一块,无数条或粗或细的地脉灵枢如同人体的经络,纵横交错,大部分流淌着相对纯净平和的江南水韵灵气。
然而,在城北方向,他确实感应到了几处异常。
其中一处,位于刺史府地下极深之处,有一股晦涩、阴冷的能量在缓缓汇聚,如同暗流涌动,与玄骨道人身上的气息同源,带着明显的人工布置痕迹,正在悄无声息地抽取着周围的地脉之力,性质诡谲,偏向禁锢与束缚——这想必就是萧冉和文墟老人提到的水缚之阵的核心。
另一处异常,则更让陈九在意。
那是在城北边缘,一座废弃的禹王祠下方。
那里的地脉灵气并非被强行扭曲,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古老、近乎枯竭的“沉睡”状态,仿佛一条濒死的远古巨龙,仅存一丝微弱到极点的苍茫气息。
这股气息,竟与他脑海中某些关于洪荒水脉的传承碎片,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!
“水缚之阵……沉睡的古水脉……”
陈九睁开眼,眸中精光一闪而逝,
“果然所图非小,是想用大阵逼我动用本源力量,然后借此激活或者……掠夺那条古水脉的力量吗?”
“主子,有发现。”
阿措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她摊开手掌,掌心一只近乎透明的小虫微微颤动,
“派去禹王祠的潜影蛊反馈,那里地下有很强的封印痕迹,而且……最近有人活动的迹象,手段很高明,几乎抹去了所有痕迹,但残留的一丝气息,与那玄骨老道很像。”
文墟老人闻言,快步走来,神色凝重:“禹王祠……老朽想起来了!流云城古称禹贡泽,相传大禹治水时曾在此疏导水脉,平定泽国。
那禹王祠供奉的并非后世虚构的禹王,而是更古老时期,一位执掌此地水泽的水正之神!其祠庙之下,很可能就是一条远古水脉的眼位!”
石晏清也拿着几张刚刚画好的草图过来:“城主,您看,我根据流云城的水系分布和地脉走向反推,如果那条古水脉真的存在,其灵枢核心最可能的位置,就是禹王祠!
而且,这城内的水缚大阵,其能量流转的最终指向,似乎也隐隐对着那里!这不是单纯的攻击或困阵,更像是一个……引导和献祭的阵法!”
线索逐渐串联,一个模糊却危险的阴谋浮出水面。
赵晟和其背后的势力,以流云城为棋盘,以赵文轩为弃子,布下水缚大阵。
其目的,很可能就是想利用陈九这个身负守园人传承和本源力量的钥匙,在被迫反击时爆发的能量,强行冲击甚至唤醒禹王祠下那条沉睡的远古水脉!
无论他们是想要窃取古水脉的力量,还是想借此打开通往某个洪荒遗迹的通道,其后果都不堪设想。
一旦古水脉被粗暴激活或污染,整个江南水网都可能受到影响,生灵涂炭!
“好一招借刀杀人,驱虎吞狼!”陈九冷笑,
“看来,不把这棋盘掀了,他们是不会死心了。”
“主子,我们是否先下手为强?毁了那水缚大阵的核心?”萧冉眼中寒芒闪动。
陈九摇头:“毁阵容易,但会打草惊蛇,他们既然布下此局,必有后手,而且,我对那条古水脉……也很感兴趣。”
他目光扫过众人:“他们将我视为钥匙,却不知,我这把钥匙,未必会按照他们设定的锁孔来开。”
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。
“将计就计?”文墟老人若有所悟。
“不错。”陈九点头,
“他们想逼我动用力量冲击古水脉,那我就如他们所愿,不过,冲击的方式和结果,就由不得他们了。”
他看向文墟老人和石晏清:“老先生,晏清,我需要你们尽快帮我弄清楚两件事,
第一,水缚大阵的能量引导回路最脆弱的关键节点在哪里,
第二,禹王祠下的古水脉封印,其结构和薄弱点何在。”
他又看向萧冉和影老:“萧将军,你负责监控刺史府和玄骨道人的动向,若有异动,随时汇报。
阿措姆,让你的蛊虫盯紧禹王祠,有任何风吹草动,立刻告知。”
“蓝姑,你通过尘网,设法查清青鸟传书的去向,我要知道赵晟背后除了洛京,还有谁。”
众人领命,迅速行动起来。
陈九则再次闭上双眼,心神沉入传承深处,开始搜寻所有与水脉、龙脉、封印、引导相关的古老知识与技巧。
初代守园人的传承浩瀚如烟,他需要从中找到破局的关键。
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悄然流逝,接下来的两天,流云城表面风平浪静。
赵晟果然如陈九所料,没有任何报复行动,甚至对外宣称儿子赵文轩突发恶疾,需要静养,闭门谢客。
城防也恢复了日常巡逻,仿佛那日的兵戈相向从未发生。
然而,暗地里的暗流却愈发汹涌。
阿措姆的蛊虫发现,夜间有神秘人物频繁出入禹王祠,似乎在加固或者修改着什么。
萧冉和影老也回报,玄骨道人行踪诡秘,多次在深夜潜入刺史府地下,水缚大阵的能量波动正在稳步增强。
文墟老人和石晏清则废寝忘食地研究着地脉图和阵法草图,结合陈九从传承中提取的只言片语,终于有了重大发现。
“城主,找到了!”
文墟老人指着桌上的一张复杂阵图,语气兴奋,
“水缚大阵的核心能量转换节点,就在刺史府地下三丈处的一间密室内,由三十六颗癸水阴雷构筑,极其不稳定,是整个大阵最脆弱也是最重要的环节!若能破坏此节点,大阵能量将反噬自身,不攻自破!”
石晏清则拿着另一张画满了古老符文的纸张:“城主,这是我和文墟先生根据古籍和地脉共振,推测出的古水脉封印可能的结构。
其核心是一枚水韵龙章,以万载沉水木为基,凝聚水脉精华而成。
封印年久失修,龙章之力已十不存一,但其与整个江南水网的联系仍在。
强行攻击恐引发生态浩劫,但若以精纯的水系本源之力或更高阶的调和之力缓缓渗透、沟通,或许能……暂时安抚甚至借用其一丝力量,而不至于惊醒它。”
陈九仔细看着阵图和符文,眼中光芒越来越亮。
破坏水缚大阵节点,引导其能量反噬;同时,以调和之力沟通古水脉,借力打力!
这不仅能让对方的阴谋破产,还能趁机给对方一个狠狠的教训,甚至……或许能借此机会,修复一丝古水脉的创伤,为日后应对更大的危机积累经验和底蕴。
“很好!”陈九抚掌,
“计划就在明晚子时进行!那时阴气最盛,水缚大阵威力最强,也是他们最可能发动的时候,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惊喜!”
然而,就在计划敲定的当天下午,一个意外的访客,打破了听雨轩的平静。
来人是苏挽波。
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,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,屏退了丫鬟,独自来到陈九面前。
“陈先生,”她盈盈一礼,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和坚定,
“挽波冒昧前来,是有要事相告。”
“苏姑娘请讲。”陈九示意她坐下。
苏挽波却没有坐,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用丝线系着的、温润剔透的青色玉佩,递到陈九面前。
“先生,此物名为沧浪佩,乃我苏家祖传之物,家父曾说,我苏家祖上,并非寻常商贾,而是世代守护流云城水脉的水守一族,此佩,便是信物,与城北禹王祠下的古老存在,有着一丝微弱的联系。”
陈九心中一动,接过玉佩。
入手温凉,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极其精纯、柔和的水灵之气,虽然微弱,却本质极高,与禹王祠下那沉睡的古水脉气息隐隐呼应。
“水守一族?”陈九看向苏挽波。
苏挽波点点头,美眸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哀伤:“是的,只是年代久远,传承早已断绝,到了家父这一代,也只当是个传说,靠着经营丝绸维系家业,直到……直到前几日,陶山长秘密来访。”
她压低了声音:“陶山长告知挽波,赵晟和那妖道,似乎在禹王祠密谋一件惊天大事,可能会引动水脉异动,祸及全城!
他让我将此佩交给先生,说……或许只有先生,能化解此次危机。
他还说,赵晟已派人暗中监视苏府,他不便久留,让我务必小心。”
陈九摩挲着手中的沧浪佩,感受着其中那丝与水脉同源的气息,心中诸多疑惑豁然开朗。
难怪苏挽波气质清冽,不同于寻常闺秀。
难怪陶山长对她另眼相看,原来苏家竟是古水脉的守护者后裔!
这枚沧浪佩,无疑是沟通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古水脉的关键道具之一!
赵晟和其背后势力,或许并不知道这枚玉佩的存在,或者尚未找到。
陶山长将此佩秘密送来,既是信任,也是将守护流云城的责任,部分交到了他的手上。
“苏姑娘,多谢。”陈九郑重地将玉佩收起,
“此物对我至关重要。也请转告陶山长,陈某,必不负所托。”
苏挽波看着陈九郑重的神色,心中稍安,但担忧并未减少
“先生,赵晟他们势大,且手段诡异,您一定要万分小心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陈九点头,看着苏挽波清澈眼眸中的关切,语气缓和了些,
“苏姑娘也请保重,近日若无必要,尽量不要外出。”
送走苏挽波,陈九看着手中的沧浪佩,眼神愈发坚定。
这枚玉佩的出现,让他的计划成功率大增。
他立刻召集众人,将沧浪佩之事告知,并调整了行动计划。
子时将近,流云城万籁俱寂,唯有运河的水声潺潺,更添几分幽深。
刺史府地下密室。
玄骨道人盘坐在一个由无数符文勾勒出的复杂法阵中央,周身黑水之气缭绕。法阵的三十六个节点上,各放置着一颗拳头大小、幽光闪烁的癸水阴雷,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。
赵晟站在密室入口,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阴晴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