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瞬间,杜玉书脑子里肯定呼啸而过了很多东西,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她的发挥。在殷红汐的朱绫下,越斐然朝她伸出手,杜玉书立刻握住,越斐然把她朝赤面的方向送了出去,赤面正在应对殷红汐的朱绫扑杀,杜玉书飞身而出,朝着她的后脑横腿一扫!
跟她对战蓝魈时,几乎一模一样的招式。在不久之前,这一招连蓝魈的皮毛都没有伤到,而赤面无疑比蓝魈更强。
可这次,杜玉书接触到了越斐然,后者在瞬间传渡给她一股蓬勃的内力——千里江山。
经过一次洗筋伐髓,杜玉书的经脉已经完全可以承载这样汹涌的内力交替,她体内千里江山的功法也趋于圆融,和越斐然送进来的内力彼此呼应,令她的内功在这一瞬间拔高数倍不止。她人在半空,无所着落,然而内心毫不畏惧,狠狠一腿朝着赤面的后脑扫了过去。
赤面也不傻,她横臂来躲。
又是“砰”的一声。
全场寂静了下来。殷红汐的朱绫漫天遮挡,看台赌众视线受阻,都屏息凝神伸长了脖子张望结果。杜玉书落地,越斐然站定,殷红汐的朱绫收回,黑市主依然站在原地,这赌局似乎悬而未决,但近处看台上眼尖的人立刻惊呼着指出:“黑市主受伤了!”
赤面鬼受伤了。
她举起来阻挡杜玉书的右臂垂在身侧,脱臼了,暂时抬不起来。虽然没有真正伤及筋骨,但以她的锻体功夫,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可思议。赤面笑了一下,意味不明。
越斐然冷冷看向她,“还打吗?”
杜玉书得意洋洋,狐假虎威,也问那几个还没倒下的斗手,“还打吗?”
兵不厌诈。这才是诈。越斐然有暗伤,赤面怎么可能没有,交手之中,她能看出越斐然的暗伤,越斐然当然也有办法发现她的右臂有问题。先引她全力出击,激发她的赌兴,让她从庄家的神台上走下来,暂时也成为一个赌徒。既然赌,那就会输。
越斐然未必没办法直接赢她。这也是赤面事后觉得大意的点。越斐然不仅要速战速决,还要让杜玉书也参与到击败她这件事中。今天这场赌局,到底是怎么赢下来的,杜玉书起到了多大作用,她是否有资格成为黑市主的衣钵弟子,从此以后江湖中就要众说纷纭了。
再打下去没有意义。
黑市主长叹一口气啊。她随意地握住自己右臂一按,喀喀两声,脱臼的关节接了回去,她活动了一下手臂,已经灵活自如,顿时笑道:“不用,不用。”
场上剩下的斗手低头退了下去。
她们赢了。
全场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了激烈的人声,有欢呼有痛哭有争吵有谩骂,分不清谁是对着谁。今晚这一局超过了太多人的预期,有人一夜暴富,有人一夜之间一贫如洗。有什么重要的呢。黑市抽到了足足一年份的佣金。风波城的黄金再一次积聚进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。
没关系。她们都可以是赢家。
赤面是很愿意客气地招待她们的,这是输家的风度,只是没人想去吃那顿庆功宴。杜玉书转头看向斗场的一片狼藉,被击倒的斗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,大部分人都像蓝魈一样爬都爬不起来。杜玉书的目光寻找到蓝魈,注视良久。她问越斐然:“她这样是正常的吗?”
越斐然回头看了一眼,猜到她在想什么,淡淡道:“天生就这么高的话,其实应该好好保养,她现在这副样子,活不长的。”
赤面也很惋惜似的叹气,“就算没有今天这一遭,估计很快也要瘫了,咱们这行就是这样,这么好的苗子,我也舍不得呀。”
她才没有舍不得。杜玉书心里门儿清,“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做这个?她这样会死,你不知道吗?”
那些爬不起来的斗手,陆续有人过来拖扶,到蓝魈这里就分外麻烦,杜玉书看着几个哑工反复试图搬动她,只觉得不忍。赤面笑起来,周围看台上鼎沸的人声和激动的赌客会掩护她们的一切交谈,不需要避人耳目了,赤面微笑地道:“她愿意的呀。”
杜玉书才不信,她愤愤道:“但凡有别的办法,谁会来干这个!”
“没错,但凡有别的办法,谁会来干这个呢?”赤面目光怜悯,看的却不是蓝魈,而是正一脸义愤的杜玉书,“她生下来就比一般的小孩儿能吃,偏偏这样极端的根骨并不适合长久习武,她的宿命就是活不长,既不能成为长久的劳力,又不可以省事省力地活着,如果没有遇到我,她甚至都活不到瘫痪的年纪。嗳,我要是她,只会感激我自己,我觉得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杜玉书觉得她这句话无耻,可杜玉书挑不出错来。一面之缘,她什么也不知道,没有立场发表更多评价。眼见几个哑工还要另外找工具才能搬得动蓝魈,杜玉书想也没想就跑过去帮忙。
“这孩子。”赤面依旧笑吟吟的,毫无不赞同的意思。
越斐然拍了拍她的肩膀,脸上是跟她如出一辙的笑容,说不清谁是赝品。
杜玉书走下台阶,周围还是黑黢黢的,斗场里的人还在互相嘶吼厮打,外头已经彻底的寂静了,越斐然走在她旁边,殷红汐不耐烦,早就走了。
这地下的热闹是一团死寂,走出来就是虚空,她帮忙把蓝魈送离斗场的时候,有人窃窃私语说蓝魈从此是斗场的废弃物了。斗场从不缺少这样的废弃物。她摔得太狠伤得太重,而极致的硬功修炼不可有一日松懈,就算侥幸可以痊愈,她也无法追上其他人的进境了,连原有的实力都会迅速下跌。
杜玉书心里塞着一团愤怒,因为无从解决而过于的浓烈,像一块烧红的炭搁在心头,这块炭火很早就在她心里点燃了,早在她离开师门之前。烧了那么久,无时无刻不发烫发痛,让她有力无处发泄,于是颓丧得很。
她转头看了一眼越斐然。周围很暗,如果不刻意观察,谁都不会注意到越斐然颈侧那道细小的擦伤。本来就伤得轻微,她凝血愈合的速度也似乎比常人更快,斗场中尘埃落地的时候,旁人已经无法从这道伤口看出太多东西了。
杜玉书想了很久,对越斐然说了一句话。
“给我讲讲你那个朋友吧,那个长辈很疼爱她,给了她一个新身份的朋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