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双脚步，极轻，却从雾中踏来，像踩在每个人心头。
林素言忽然回头，身体骤然绷紧。
他出现了。
墨留痕。
那身黑袍仍干净得没有半点尘土，目光淡然，像一位审视一切的温和君主。
他的身后，四道人影分列四角，封锁了整个街口。
——神罚级守卫已至。
但最让林素言僵立原地的，是墨留痕的表情。
他似乎……并不意外。
赵宇皱眉，握紧肩带，低声质问：“你什么时候发现的？”
墨留痕轻轻叹息，像是讲一件早已无趣的往事：
“从你们第一步踏入白露区域，‘聆相’就已经知道了。你们所说的话、走过的路、每一次行动……都在他眼中。”
他侧了下头，那名神罚守卫中浑身缠布的男人静立不语，仅用一双死水般的眼睛与赵宇对视。
“那你为什么没阻拦？”赵宇咬牙，“你明明能动手。”
墨留痕笑了，眼神却无比清明。
“因为我想知道她……还会不会走。”
他轻步向前，在林素言面前止步。
声音温柔，却无比清晰：
“素言，你逃走时，带走了我们共同创造的一切。”
“但你也该知道，这座教团从不是为了束缚你而存在的。”
林素言直视他，眼中寒意渐重：
“是吗？那我逃了，你追什么？”
墨留痕停顿了一瞬，轻声道：
“因为圣女的位置——不是随便谁都能坐的。”
赵宇忽然往前一步，挡在林素言前方。
“她不会跟你回去。”
墨留痕看了他一眼，面无表情地道：
“你不知道她意味着什么……”
他说话的同时，四大神罚守卫已缓步上前，呈包围之势，踏入战场边界。
逐影的残痕者们集体止步，望向那四人，短暂寂静后，爆发出一阵低语——
“那就是……神罚守卫？”
“不是说只是接人任务吗？这咋办？！”
“我走了，我……我可不是来送死的！”
赵宇一言未发，只是转头望向他们，低声道：“我知道你们不是擅长战斗的残痕者，但他们只有五个人，我还有一箱原质碎片。”
逐影众人集体一震。
“只要你们帮我打赢了，这些都归你们。”
沉默片刻，有人吞了口唾沫，嘶哑道：“富贵险中求”
另一人冷笑：“……我倒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强。”
几人悍然激发残痕，反而主动踏步上前，像要用命去验证赵宇口中的“神罚之名”是否为虚名。
同时，“隐匿”与“倒影”已经发动联手能力，在人群后方构建出林素言与赵宇的假身，两人本体悄然化入阴影，穿行在边缘。
左前角，一名赤足男子立于大地之上，他身形魁梧，仿佛血肉之塔，手掌抬起，空气随之一颤。他是绝对防御的拥有者——峒庚。在他立足的地方，无人能伤一步。
右后角，一名女子静立，目光冷漠如雪，指尖银链轻绕，如活物游走在腕间。她的能力是意识迷惑，茧璃，只需一瞥，敌人便会失去自我。
左后方，那人盘膝而坐，白袍微动，呼吸间，整条街巷的空气仿佛被他主宰，风停止、尘不落。他是时间迟滞之主——钟藐。
而最前方，一人负手而立，浑身裹满深灰布带，唯有冰冷双瞳透出死水之色。他名为聆相，掌精神共感，能洞悉全场一切意识流动，实时将战局传递给其他三人。
二十余人一齐发动残痕，场面瞬间崩解——
但四大神罚守卫，未动。
直到下一秒，钟藐睁开一只眼。
他的感知散开，全场意识如线索般被理清。他操纵着自身的残痕精神共感，瞬间接驳三位战友的神经——视野、声音、气流波动、敌我情绪，全数共享。
峒庚率先踏出一步。他赤足行于大地，血肉之躯仿若岩壁。残痕者赫然挥出一道灼热火焰，击中其胸口。
“轰！”
烟尘散去。
他纹丝未动。
峒庚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打的位置，毫发无伤。
下一刻，他身形暴掠，右拳轰出，一名残痕者尚未来得及拔出武器，整个头颅被打歪出九十度，身子如破布飞掷十米，撞碎一堵厚墙，没了声息。
旁侧又有两人夹击而来，金属护臂与重型锤链齐上——
峒庚不闪不避，任由锤链砸中腰肋，发出沉闷金属响动。他连皱眉都没有，仅反手一拍——那持锤者如遭雷击，整个胸腔塌陷，血雾爆开。
“他根本不怕攻击！！”
一名远战残痕者惊恐失声，刚想发号施令，下一秒，茧璃已然动手。
银链飞舞，如蛇缠绕，一名反应稍慢的残痕者被缠住手腕，下一秒，神情恍惚，双目一翻，竟忽然对身旁的战友猛然出手！
而在战场上空，钟藐终于睁开双眼。
时间流动仿佛失控，空气中的尘埃变得缓慢，连呐喊声都拖出黏腻的尾音。战场范围内的十数名残痕者只觉四肢如铅灌注，明明意识清醒、想躲、想逃、想发动残痕，但身体每一寸都像浸入稠密沥青中，缓慢到近乎停滞。
他们眼睁睁看着峒庚踏步而来，一拳、一掌、甚至一膝一肘。
骨骼碎裂的声音响彻街巷。
有人想开火，但手指刚刚按下扣扳机的意念，枪口尚未移动，钟藐的气息已如锁链勒住四肢——无法反抗，只能看着死亡迫近。
七八名高速移动的残痕者也被定格了半秒，仅仅半秒——峒庚已踏碎地面，挥拳轰出，又是数名残痕者如风中折木，被砸飞墙外，血溅三米。
短短几秒，防线已破。
峒庚拳风如洪，一记冲拳轰断一人肋骨，将其打成扭曲肉团；
茧璃链索卷起两人脖颈，仅轻轻一拉，颈骨如枯枝般断裂；
而聆相，则始终闭目，却将整个战局以意识之线编织成无死角的战术全图。
三人借由他的“精神共感”，共享视觉与感知，任何敌人位置、反应、情绪波动，都如透明数据般同步输入。
一名速度型残痕者咬牙冲刺，刚越过一块断墙，茧璃便不看方向甩链斜击，一击命中，将其当场绞死。
“我们……根本不是对手！！”一名残痕者惊恐大叫，终于转身逃跑，却刚踏出一步，钟藐第二只眼睁开——
整个战场，时间彻底迟滞！
所有人都像被定格在了死亡画框中。
但四大神罚，不受影响。
聆相微微一顿，忽然转身看向后方：
“……她在那边。”他冷冷道。
倒影之术，瞬间被识破。
林素言幻身扭曲崩塌，真身暴露在众人中央。
“撤退路线暴露了！”赵宇咬牙！
赵宇冲出，护住林素言。
“她不想回去！！”
墨留痕始终未动，只轻轻叹了口气，像是遗憾，又像早有预料。
“她不能不回去。”
林素言望着赵宇，眼中浮现泪光。
下一秒，她举手——挡住了茧璃甩来的链索。
“住手。”
墨留痕终于看向她，神色依旧温和。
林素言深吸一口气，声音颤抖，却无比坚定。
“我跟你走。”
赵宇愣住，嘴唇发颤：“你疯了……”
可他的话音未落，右侧墙面一道半透明的人影，正牵引着另一道隐匿于光差中的人形，往后疾退！
是倒影与隐匿！
他们赌林素言此举能拖延神罚守卫数秒，趁乱逃遁！
他们的身形几乎在瞬息间模糊、退场，像从这个世界中逐渐“褪色”，脱离。
但聆相在第一时间张开双眼，精神共感范围收拢，所有信息涌入脑海——
“还有两个老鼠。”
聆相吐字如刀。
茧璃抬头，不需视线确认，便已捕捉到那道逃遁轨迹——因为她的眼睛此刻与聆相相连，连视觉盲区也不复存在。
她低声呢喃：“找到你了。”
银链甩出。
在所有人都未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前一秒，链索已像是穿过层层世界的针线，精准地缠上那道“即将褪色”的倒影虚像。
“啊……不！！”
影像破碎，惨叫炸响。
残痕者倒影原本半消失的身体强行被拽出，链索强行回收，整个身体仿佛被碾进收割机中，化作一团惨烈血雾，连影子都无法残留。
残痕者隐匿几乎同时将残痕催动到极限状态，周围空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，光被折叠、声音被吞没，他像一缕幽灵，躲了起来。
“可笑。”钟藐淡漠一声。
他的第二只眼依旧开启着。
时间迟滞的领域扩散，将那片“寂静空间”强行凝固。
残痕者隐匿原本轻盈若梦的身躯忽然沉重如铁，他明明感知到杀意临身，却连转身都做不到。
一道拳影从他意识中闪现——那不是峒庚的真实动作，而是通过“精神共感”提早传入的预视画面。
可那并不只是“提前感知”。
——那是真实即将发生的未来。
“轰。”
下一刻，峒庚出现在他面前。
拳锋落下时，他甚至还没完成完整的转头动作。
头颅爆裂如熟透的果实，残渣溅射在四周。
至此，逐影残痕者全员覆灭。
血染焦土。
空气中弥漫着烧焦与碎骨的味道，地面如同一张堆满死者的祭坛。
赵宇怔住了，看着那一片空无的战场，看着四大神罚站在血泊中心，像四尊不动的审判者，没有一丝感情。
他意识到——这根本不是战斗。
而是屠杀。
就在这死寂压顶的空隙中，林素言忽然缓缓转过身。
她的眼神不再挣扎，也不再彷徨，
仿佛下定了某种决意，那种沉静到极致的目光，比任何绝望都更刺人。
她开口了，声音极轻，却清晰地落进赵宇耳中：
“不。”
她望向他，缓缓摇头。
“我不能再连累你了。”
她转向墨留痕，吐出一句：
“我跟你回去，条件是……放过赵宇。”
墨留痕沉默良久，轻轻点头。
“我答应。”
四大神罚守卫随即收力，整齐地向她靠拢。
赵宇半跪在地，面色苍白，身旁是残骸焦土，死去的同伴瞪大双眼，似乎死前都未曾相信——他们竟会如此之快地败下阵来。
墨留痕站在断墙之上，白衣沾血未皱，神情安然，仿佛这一切不过一场预演。
他低头看向赵宇：“你们已经尽力了，别太自责。”
赵宇突然大笑了。
那笑声一开始是喉咙里滚出的低哑之音，旋即变得嘶哑、破碎、凄厉。
“尽力？”他抬头，血水从下巴滴落，眼神却透出疯狂的清明，“你以为这就是我的底牌？你以为我带着二十几人冲进来，是送死的吗？”
墨留痕眼中终于多了一丝兴趣：“哦？”
赵宇猛地站起，踉跄中从残骸下拖出一只黑箱子，手指还在颤抖，却倔强地把它扔到了林素言面前。
“这才是我准备的‘真正逃跑路线’！”他声音嘶哑却近乎癫狂，“原质碎片，一整箱，足够兑换真理之门！你可以从这鬼地方自由进出，从此不用再被关在白露这个疯人院里！”
他转向墨留痕，满脸嘲讽地咧嘴一笑：“你赢了？不……我还没输。”
“林素言，你现在就走！现在不一样了，有了真理之门，没有人能在天祸面前把你留下”赵宇死死盯着她，双眼血红，“走吧，别再回来，活着、自由地活下去。”
短暂沉默。
林素言缓缓走上前，垂眸望着那只箱子，打开箱盖，里面果然是排列整齐的原质碎片，密密麻麻，泛着光泽，沉甸甸地映出她的面孔。
她没有立即说话。
她只是安静地站着，仿佛在看一种与自己无关的未来。
良久，她终于开口，声音轻得像一丝被撕碎的雪：
“我……早就死了。”
赵宇怔住，脑中像被某种沉重物体猛击。
林素言低下头，一字一顿：“不是‘濒死’，不是‘存在副现实的人’，而是……死亡。我的现实身体，已经没有了。”
“我曾试过。”她抬起眼，“真理之门不为死人打开。”
“它根本不会回应我。”
她轻轻将箱盖合上，像替自己盖上一副棺。
赵宇怔住了。
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，嘴角僵硬地上扬，忽然又是一阵癫狂大笑：
“哈哈哈哈……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啊——”
他一边笑，一边退后几步，踉跄着跌坐在地上。
“所以我拼了命，也救不了你？”
“我带他们来送死，就为了一个根本打不开的门？”
“我这一路小心翼翼、费尽心机，最后什么都没了？”
林素言没有动。
她只是看着他，眼中有遗憾，有歉疚。
墨留痕站在远处，静静望着两人，没有打断。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。
林素言缓缓转身，朝墨留痕走去，背影比刚才更轻，却又沉得令人心碎。
赵宇倒在原地，仰望着天空，仿佛要从那黑暗中寻找某种救赎。
可那里什么都没有。
连星光都不肯洒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