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片佛国净土的幻象如烟雾般消散。
山坳里的空气却留下了一丝不属于这个雪域的暖意。
死寂被打破了。
绝望的心底,被那道指向远方的指引,撬开了一道缝隙。
希望,如同一粒微尘,在光中重新浮现。
丹增罗布的目光从昏睡的洛桑嘉措身上移开,落在那柄恢复了沉寂的金刚杵上。
他俯身拾起,金属的余温透过掌心,奇异地安抚了他撕裂的伤口。
卓玛拉姆深吸一口气,胸口的灼痛感平息了许多。
那股混杂着风雪与血腥的气味,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。
“我们得走。”
丹增罗布的声音不再干涩,反而带着一种被淬炼过的坚硬。
“去寂灭冰湖。”
卓玛拉姆没有问为什么,也没有问怎么办。
她只是默默地重新背起洛桑嘉措,那份重量,此刻却成了她脚步的根基。
前路是神魔的禁区。
可身后,已经再无退路。
前往冰湖的路,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。
高原上的风,不再是纯粹的呼啸。
风中夹杂着细碎的、如同啃噬骨头般的声响。
沿途的玛尼堆上,刻着的六字真言被某种黑色的粘液覆盖,散发着腐烂的腥臭。
他们甚至看到了一具被冻僵的野牦牛。
它的血肉被某种东西从内向外掏空,只留下一张完整的牛皮,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望着天空。
一种无形的恶意,正将这片神圣的土地,拖入污秽的深渊。
卓玛拉姆脖颈上的绿松石项链,开始持续散发出微弱的烫意。
那不是警告。
而是一种被同类气息引动的共鸣。
“他们来了。”
她的话音刚落。
前方的乱石堆后,几道扭曲的人影缓缓站起。
他们是黑莲秘教与罗睺信众的残党。
但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。
那些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色,布满龟裂的纹路。
裂缝之下,没有血肉,只有暗红色的火光在流动。
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属于生者的火焰,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欲望。
“劫火淬体……”
丹增罗布的瞳孔骤然收缩,他认出了这种禁忌的仪式。
这些人,正在用自己的灵魂与生命力作为燃料,换取短暂而强大的力量。
他们是献给魔神的,会走路的祭品。
没有一句废话。
一名信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,身体化作一道黑红色的残影,直扑而来。
丹增罗布不退反进,左手猛地一推。
“虚空藏识!”
无形的精神力场瞬间扩散。
那名信众的动作在半空中出现了一丝肉眼难见的凝滞。
就是现在。
丹增罗布右手紧握金刚杵,向前悍然捣出。
“金刚伏魔印!”
嗡!
金色的光华自杵尖爆发,凝成一个庄严的“卍”字符文,狠狠印在了对方的胸口。
黑红色的火焰与金色的佛光剧烈碰撞。
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,那名信众如同被重锤击中,倒飞出去,身体在半空中就燃烧起来,最终化为一撮飞灰。
然而更多的黑影,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。
卓玛拉姆眼神一凛,将洛桑嘉措轻轻放下,挡在了丹增罗布身侧。
她双手在胸前合十,绿松石项链爆发出璀璨的青光。
“天命护佑!”
一道半透明的青色光幕,如同绽放的莲花,将两人守护在内。
无数道黑红色的火光撞在光幕上,激起阵阵涟漪,却始终无法突破。
光幕之内,卓玛拉姆的脸色愈发苍白。
她清晰地感知到,这些敌人体内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。
他们不是在战斗。
他们是在完成一场最后的献祭。
丹增罗布抓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,从一具被他击倒的信众身上摸索着。
他的手指触及到了一块冰冷的、像是皮质的东西。
那是一块从人背上剥下来的皮肤,上面用血水混合着朱砂,绘制着一幅残破的地图。
他迅速将几具尸体上的碎片拼凑起来。
一幅指向寂灭冰湖的详细地图,呈现在他眼前。
地图上不仅标注了冰湖的位置,更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山体裂隙处,画了一个血红色的眼睛符号。
龙脉之眼。
就在卓玛拉姆的目光触及地图碎片的瞬间,她颈间的绿松石项链猛地一颤,光芒大盛。
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,冲入了她的脑海。
她看到了。
寂灭冰湖之下,不是水,也不是冰。
那是一条沉眠的,横贯整个高原的巨大龙脉。
而所谓的“虚空法界”入口,就像一根毒刺,深深扎进了龙脉的心脏。
这里是力量的交界处。
是神圣与堕落的融合点。
更是那场“终极献祭”的唯一祭坛。
击退了所有敌人,山坳重归寂静,只剩下几缕飘散的黑烟。
丹增罗布将拼凑好的地图平铺在地,脸色比周围的积雪还要冰冷。
地图的最中心,赫然烙印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“佛陀净土”符文,笔画间流淌着圣洁的金光。
可就在这个神圣符文的周围,却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无数扭曲的、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符号。
那是“尸陀林主召灵经”的文字。
代表着死亡,也代表着献祭。
丹增罗布的手指,抚过那泾渭分明,却又诡异交融的两种符文,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他抬起头,看向卓玛拉姆,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。
“要阻止它,只有一个办法。”
“我们必须在它们完成献祭之前,进行另一场献祭。”
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无比清晰。
“将佛陀净土的慈悲,与寂灭涅盘的死寂,彻底融合。”
“用这片高原最极致的力量,去对抗那来自虚空的魔神。”
这,将是一场决定整个青藏,乃至大清国运的豪赌。
而他们,就是唯一的赌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