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离不是没有受过更重的伤,但没有哪次受伤后还在污水里泡了这么久,竟然渐渐的发起了热,整个人烧的通红,偏偏冷的发抖。
游凤从身后搂住他,胸口贴着他赤裸的背部,胸膛被那滚烫的皮肤激的一阵颤栗,但他此刻却万分的平静。
头顶星光璀璨,耳边萧离呼吸炽热急促,竟然熨帖的他,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退缩之意,血海深仇,比不过掌心握住的半寸温热; 天崩地裂,比不过暗渠外一缕穿透云层的月光。
蝉蜕从腐木跌落成空山回响,
泥浆在指缝凝结成星河倒影,
清风一过,吹起萧离的发丝,贴上了游凤的面颊,游凤猛的咬牙,拉回了摇摇欲坠的意志。
举家覆灭的仇恨,如滔天的业火,日夜灼烧着他的灵魂,让仇恨在骨髓里疯长;被践踏的忠心,宛如万千利刃,毫不留情地刺痛着他的心,令尊严碎成一地残渣。
那翻滚的恨意,似要将胸腔撕裂,每一寸血肉都浸透着刻骨之仇;所有这些所作所为,都该付出应有的代价。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,哪怕会被命运再次狠狠践踏,只要他活着,就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,让真相大白于天下。
他将萧离推开了一些,方才觉得胸腔里的燥热淡了几分,他深深的呼吸着林间夜里的空气,盯着萧离后脑勺的眼光逐渐复杂。
“只有些野果,将就着吃些。”游凤的声音透着一股疏离,不过萧离也并未在意,将那些还算美味的果子喂进嘴里。
“你今日可好些了。”游凤居高临下的看着靠坐在树上的萧离逞强的说道:“尚可。”
“再不走,怕是追兵会至,而且你伤口已经化了脓,再拖不得了。”游凤看着他肩膀上的几处箭伤,已经红肿不堪,皮肉泛白向外翻出。
萧离挣扎着起身,强忍着疼痛:“劳烦宗主扶我一把。”
游凤将萧离的长剑背上身后,两人顺着河流,继续往下游的方向走去,走了一段,萧离忽然问道:“我身上的东西?”
“都没了,只剩下这把剑。”游凤叹息道。
萧离没有多言,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,两人刚爬上一座山坡,便见一队搜索的人马到了他们所在的小树林。
“看来这世子,是铁了心的要杀你!”游凤的声音带着戏谑。
萧离冷淡的应了一声:“他怕我回京,将他与薛家有牵连之事禀告陛下。”
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:“你那表弟,怕是又要逃之夭夭了。”
游凤顿了一下,“无妨。”
萧离直觉游凤今日的话特别少,但他并未深究。
“山下有个城镇,规模看上去不小。”
萧离沉思了片刻,“我们当日在水中飘了多久?”
“记不清楚了,我在水中也被撞昏过去了。”游凤苦笑一声说道:“被冲上岸醒来时天已经黑了。”
“宗主功夫高强,就算失去意识,想来也不会很久,我们从暗渠中出来,应当是在护城下游,当时下了大雨,水流湍急,而恭亲王的追兵一时半会也没有到,想来已经将我们冲出有一段距离,若不出意外,我们很有可能到了杞县附近。”
在山顶看着城镇近了,走起来却颇为费力,直到黄昏时分两人方才走到山脚。
“顺着官道,应该便能入城了。”游凤指着前方说道。
“有人!”两人同时发现前方树林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“上来!”游凤屈膝弯腰,抓着萧离的胳膊,将其负于背上,“借剑一用。”
萧离眼睛看不见,但听觉更加敏锐,只听见身前一阵破风声起,那声音尖锐如夜枭啼鸣,撕裂了死寂的水面。紧接着,几声凄厉的惨叫响起。
萧离双耳骤然竖起,即使目不能视,他仍能捕捉到游凤剑招的诡异轨迹——那剑风时而如毒蛇吐信,时而如鹰隼俯冲,大开大合间尽是致命杀机。萧离微微皱眉,这剑法只顾进攻,却全然没有回守之意,每一剑都带着决然之势。而他所识得的剑法,都是攻守皆备,鲜少看见如此剑招,而且与其说是剑招,更像是另外武器的招式。说起来萧离只是初识游凤的时候,也就是他扮作衙役刘虎的时候,用过衙役统一配备的大刀,其余的时候从未见过他的兵器,包括与游千鹤对峙,都是直接用的掌法。一时之间他竟然对游凤的兵器好奇了起来。
听声音周围竟有四五十人,却统统为近两人半丈之内,萧离自忖以他的剑法也难以办到,这人的招式着实霸道了一些。
游凤的气息有些紊乱,他背起萧离疾驰了一炷香时间。
“追兵已经到了,我们入城怕是危险。”
萧离也应了一声,“旁边可有车马?”
游凤背着萧离又走了一段,看见路边拴着几匹马,不远处几人正在歇脚,一看便是江湖人的打扮。
“你在路边等我。”说着便悄悄的摸了过去。
片刻之后,一阵兵器出鞘的声音混合着叫骂声响起,“哪个小贼,居然敢偷爷爷的马。”
马蹄声眨眼便到了跟前,萧离伸出了右手,便被一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住,萧离借着力道,翻身上马,肋间被扯的剧痛,但他强忍住还是没有吭声,只是紧紧的伏在游凤的背上。
游凤忽地转身,冲着后面追来的马蹄声猛地挥剑,只听后面一声惨叫,两人脱困,骑马朝着入城的反方向奔去。
萧离忽然感觉游凤后背一阵抖动。
“你受伤了?”
游凤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前方响起:“一点小伤,我是看你这宝剑,乃是千年难遇的寒铁制成,如今落在我手里,却砍树、当拐杖、还用来偷马。”
萧离想起来,也不由得笑了起来。
两人共骑一乘,形容狼狈不堪,明明是在逃命。却在脸上挂着一丝笑意,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