芳姑姑揽下了关于婴童手印背后的所有罪责,虽然当事人都心知肚明,但关于这事,也便只能点到于此。
萧贵妃也好,芳姑姑也罢,她们是伙同那藏身于冷宫中的李嬷嬷,残害婴孩的凶手,但绝不是杀害薛三公子的人,而这人究竟是谁,又有何目的。
离开皇宫的时候,萧离心事重重,这种被裹挟被算计的感觉,让他心中发堵,却无处排遣。
月光如水银般倾洒在古老的庭院里,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。萧离返回庭院,便被一首陌生的乐曲吸引了注意。
那乐曲声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,初听时满是哀戚,如同一个孤独的行者在诉说着自己漂泊的一生,然而,随着旋律的流淌,又渐渐透出一种淡然,仿佛超脱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扰,所有的烦恼与痛苦都被那乐声轻轻拂去,只剩下一片宁静祥和。更奇妙的是,在乐曲的高潮部分,竟迸发出一种豁达豪迈之情,像是豁然开朗的智者在笑傲风云,告诉世人世间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,不应被琐碎所羁绊。
萧离并不擅乐器,也很少出入风月场所,但也能分辨出吹奏起这乐曲的乐器并不常见,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沙漠中独行许久后突然遇到了一泓清泉,那干涸疲惫的心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。他闭上双眼,思绪开始随着音符飘荡。
他一跃上了房顶,看见关押薛怀仁死亡一案相关人员的小院中,澄澈的月光下,伫立着一个人影。
身姿俊秀挺拔修长,白袍飘动衣袂翩翩,仿佛与这轻柔的月光融为一体。深眉高鼻,眉梢微微上扬。肤色白皙,在月光的映照下,更显得如羊脂玉般温润细腻,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他微微仰着头,神情专注而又陶醉,手中稳稳地持着那件神秘的乐器,那独特的音质缓缓的流淌而出。
许是之前先入为主,那晚风阁的头牌相公,总是给人一种装扮精致、充满女气的感觉,就算明知道他是个男人,身上也有种妩媚讨好的神色,而此刻的月色下,此人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韵,既哀戚又洒脱,同时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
萧离总有种错觉,此人绝不仅仅是那一方小院中,精心调教出来用于伺候人的相公,而是应当如这月光一样,包容万象却又将一切排斥在外。
“这是什么乐器。”萧离轻轻的落在那白衣人身边,对着周围的守卫打了个手势,两人默默的退了下去。
竹笙公子轻轻的行了个礼,“大人。”
他转身朝着萧离行礼,脸上带着些微的笑容,一双浅蓝色的双瞳在月色下更显得神秘。
他将手中那个巴掌大的乐器递给了萧离,应当是用土陶烧制,上面有六七个洞孔,手感粗粝。
萧离才发现这竹笙公子咬字虽然有一些口音,但却声音清朗。
“我也不知。”他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。
“几年前,我被人抓了关在海上的一艘船上,与我关在一处的一个小孩给我的,这调子也是他教给我的。”
他的目光着带着一丝追忆:“后来那个小孩没再回来,我便把这东西一直留在身边。”
萧离将那巴掌大的乐器还给了他,竹笙笑了笑,将那最大的孔洞对准面部,正准备再吹奏一曲。
“慢着!”萧离忽然一下夺过了乐器,看着乐器上一个类似于旋涡的文字,面色一下子就变了,一把抓住竹笙的手腕,厉声问道:“这东西到底哪里来的,说!”
竹笙皱眉挣扎着,想将手腕从萧离掌中撤出来,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。
“大人,你弄疼我了!”
他就着被握住的手腕,忽然往萧离身上一倒,萧离只觉得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扑鼻而来,情不自禁的大退一步,但仔细一闻,却明明没有任何的味道。
“那个少年应当是回族人,叫阿木多,一直住在西北那边。”说完含嗔带怒的瞪了萧离一眼。萧离微微的松了松手上的力道,“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?”若他没有记错,那个莲花祭坛上以及那个平洲知府处搜来的秘密账本上,都多次出现了这个符号。
“这个是光的意思!”竹笙皱着眉头回答,“光芒的光。”
萧离一瞬不眨的专注的看着他的眉眼,像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。却见眼前人一双浅蓝色的眸子,含着些微的水光,定定的看着他,不闪不避。
“我当时也曾问过阿木多,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。”
“阿木多告诉我,他们部族为崇拜的神灵,便是光,他们无处不在,存在于每一个角落,所以他们会在很多器具上都刻有这么文字。”说完他想了想。
“嗯,还有与之对应的叫影,也可以理解为生与死!”
萧离重复道:“生与死?”
竹笙微微的笑了笑:“阿木多他们奇奇怪怪的风俗多的很,比如吃饭前先敬神,出恭的时候也要谢神。小孩出生的时候要刻上这个代表光的符号,祝福他新生,死的时候要反着刻这个符号,意味着亲人留给他的记号,来世顺着着记号来投生。”
“投生?”
竹笙点了点头:“对,他们也相信,人有今生来世,今生是亲人、恋人,只要死后循着前世的记号,还能回家。”说着指着那个像是旋涡一般的文字尾部:“喏,这个是指示方向的。”
萧离心中微动。
“我听阿木多提到,若是有亲人早逝,他们部族里便会设置祭坛,以牲畜的鲜血祭祀,再念诵经文,最后那人便会回到身边。”
“那个阿木多,可还教过你,他们部族其他的文字?”
竹笙摇了摇头:“就偶尔闲聊的时候说起过,那个小孩整天神神叨叨的,我觉得这里有问题。”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。
“他一会说光是他们的真神,可以起死回生,但影却更为厉害,无孔不入。”
竹笙望着天上的月亮,嘴角微微弯起,一时兀自入了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