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卫东随口应了一声，心里已然明了，秀薇让玉珠前来，就是想帮他解围。
其实，这点状况他自己完全能够应付。
不过，也不妨顺水推舟。
念及此处，李卫东的目光缓缓扫视四周。
只见，在场众人神色各异。
方才一个劲儿劝他下船的丫鬟，此刻脸上满是复杂之色，嘴唇微微翕动，欲言又止。
身形魁梧的壮汉们则是一脸疑惑，眉头紧锁，目光中满是不解。
那一群自命不凡酸秀才们眼中更是满是诧异，瞪大了眼睛，嘴巴微张，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。
这时，玉珠微微仰起头，柔声说道：“官人，我们走吧？”
小丫鬟的大眼睛亮晶晶的，带着几分期待。
“好。”
李卫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，自然而然地伸出手，牵住了玉珠的小手，不慌不忙的朝着一个雅间走去，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。
踏入雅间，只有一人坐在其中，正是丽春院的东家秀薇。
她身姿婀娜，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襦裙，宛如一朵盛开的兰花，清雅而不失妩媚。
两人目光交汇，秀薇嘴角上扬，绽放出一抹如春花般烂漫的笑容，盈盈招呼李卫东落座。
李卫东稳稳坐下。
秀薇并未急于开口，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卫东，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。
小丫鬟玉珠则乖乖地站在一旁，垂首而立，模样乖巧至极。
片刻之后，李卫东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，客气道：“多谢秀薇小姐出手相助。”
秀薇微微一愣，随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，说道：“即便奴家不出面，公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。”
说到这里，她转头看向玉珠，笑道：“是她担心官人，所以一定要我把官人请过来。”
“官人若真要感谢，就谢谢她。”
李卫东听闻，不禁微微一怔，马上转头看向玉珠，真诚地说道：“多谢玉珠姑娘。”
说完，他随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，直接塞进玉珠的手里，笑道：“给你点零花钱，拿着买零食吃。”
“谢谢官人！”
小丫鬟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，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，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，模样俏皮又可爱。
秀薇瞧见这一幕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，半开玩笑地调侃起来：“丽春院里，环肥燕瘦各具风情的姑娘一抓一大把，可官人都瞧不上眼。”
“没想到，倒是这个小丫头，能让官人青眼有加。”
李卫东闻言，微微皱了皱眉，认真说道：“秀薇小姐不要玩笑，我拿玉珠当作妹妹看待。”
秀薇挑了挑眉，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，反问道：“是吗？”
李卫东神色坦然，说道：“正是。”
秀薇微微一怔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。
她没想到，李卫东提及玉珠时竟如此郑重其事，全无半分戏谑之意。
刹那间，往昔与玉珠闲谈时的种种，在她的脑海中浮现。
她还记得，李卫东初次踏入丽春院时，玉珠就对他颇有好感，还曾满脸认真地跟她说，李卫东与那些轻浮浪荡的登徒子截然不同。
如今想来，小丫头倒是颇有几分识人之明。
不过，此刻并非闲话家常的时机。
秀薇轻轻换了一口气，定了定神，而后缓缓说道：“官人可知先前与您冲突的那位向宇川，究竟是何方神圣？”
李卫东干脆利落地说道：“还望秀薇小姐赐教。”
秀薇微微颔首，朱唇轻启：“颍川向家，官人可曾听闻？”
李卫东微微皱眉，脑海中如翻书般仔细回忆起来。
颍川向家……
这名字隐隐有些熟悉，倒是有那么一点印象。
颍川，所指乃是颍川府，距离青阳县并算不得特别遥远。
青阳县，便是隶属颍川府。
向家，似乎是颍川府的世家大族。
但向家具体如何，李卫东心中并不清楚。
他也不藏着掖着，直截了当地说道：“只是有些印象，但并不了解，还请秀薇小姐解惑。”
秀薇唇角微扬，露出一抹温婉浅笑，而后柔声说道：“向家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，官宦世家。”
“细细算来，向家六代皆有人入仕为官。”
“虽说，家族中未曾出过位极人臣的高官，但向宇川的曾祖父，当年曾官拜户部侍郎，在朝堂之上亦是颇具声望。”
“只可惜，其后辈子弟资质平平，难当大任。”
“待到向宇川的父亲一辈，仅仅能在户部谋个主事之职。”
“虽说主事品级不高，但向家人在户部盘踞多年，早已编织起一张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。”
“颍川府内，亦是有不少向家子弟。”
“向宇川，乃是向家这一辈年轻子弟中最为出类拔萃之人。”
“向家上下无一不对他寄予厚望，满心期待着他能光耀门楣，光宗耀祖。”
“如今，你却将他给打了。”
“怎么样，官人心里可有一丝后悔之意？”
李卫定闻言，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哑然。
后悔？
怎么可能？
打了，也就打了。
就算向家厉害，又如何？
如今，他在青阳县已经站稳了脚跟。
明面上，他是龙头关巡检。
暗中，他是锦衣卫缇骑。
向宇川，不过一个酸秀才，即便家世颇丰，又怎会令他畏惧？
听闻此言，秀薇微微勾起唇角，带着几分俏皮与灵动，问道：“如此说来，官人不需要奴家出面调解咯？”
李卫东微微一怔，猛然回过神来。
秀薇对向家的情况，了解得未免太详尽了一些。
而且，她方才提到的“调解”，又是什么意思？
她与向家相识？
李卫东心中思忖片刻，问道：“秀薇小姐可是与向家相识？”
秀薇轻轻摇头，朱唇轻启，说道：“奴家与向家并不相识。”
李卫东目光如炬，再度发问：“既如此，秀薇小姐方才所说的调解，又从何谈起？”
秀薇眼眸中波光流转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，笑盈盈地说道：“奴家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，官人哪能当真咯？”
她微微歪着头，故作娇嗔，声音愈发娇柔：“官人，奴家不过是个青楼女子，哪有那么大的面子，能去调解这等纷争。”
李卫东心中暗忖，秀薇长袖善，八面玲珑，绝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。
而且，她先前所言，背后定有隐情。
只是不知道，她为何改变心意了？
想了想，李卫东也未说破，只是与秀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，气氛倒也轻松融洽。
二人闲话几句，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悠悠传来。
李卫东暗自思忖：这个节骨眼上敲门，十有八九是向家的人找上门来了。
他面色平静，但心中却警惕了起来，留意着周围的动静。
秀薇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小丫头玉珠身上，轻声说道：“玉珠，去瞧瞧是谁来了。”
“噢。”
玉珠脆生生地应了一声，小跑着朝门口而去。
门扉轻启，发出“吱呀”一声悠长的轻响。
李卫东抬眼望去，只见门口盈盈立着一位美妇人。
她的年纪与秀薇相仿，容貌出众，眉如远黛，眸若秋水，唇若点樱，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，与秀薇的容颜相比毫不逊色。
她的身材婀娜，曲线玲珑，该丰腴处丰腴，该纤细处纤细，尽显女性的柔美与风情。
但是，二人的气质却有着天壤之别。
秀薇的媚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，带着一种内敛的优雅，不张扬、不放荡，恰到好处地撩拨着人的心弦。
而面前的这位美妇人，举手投足间尽是搔首弄姿之态，眉眼间都是一股子“骚”劲儿，肆意张扬，毫无顾忌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轻浮的气息。
李卫东心中一动，这美妇人的模样、做派，倒是和青阳县令葛庆丰的三姨太潘氏有些相似，风骚露骨。
美妇人莲步轻移，款步上前，娇滴滴地招呼道：“薇大家~”
她的声音娇柔，尾音拖得很长的，有一种矫揉造作的感觉。
秀薇随意应了一声，而后微微侧身，看向李卫东，柔声说道：“官人，这位是画舫的东家，秀蕾。”
嗯？
李卫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，眉头微微蹙起。
秀蕾是东家？
他本以为秀薇便是这画舫的主人，没想到竟然不是。
可是，秀薇不是东家，为何会出现在这条画舫之上？
看情形，她在这画舫中的地位不低。
那些打手面对玉珠都是客客气气。
李卫东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秀薇，她的神色平静如水，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。
秀蕾目光落在李卫东身上，美眸里闪烁着笑意，带着几分撒娇般的口吻说：“这位公子，奴家有一个不情之请，还望公子能应允。”
李卫东心中如明镜般透亮，料定此事定然与向宇川脱不了干系。
他神色平静，随口说道：“但说无妨。”
秀蕾微微侧头，偷偷地瞟了秀薇一眼，而后轻轻叹了口气，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与忧虑，缓缓说道：“公子，奴家这条画舫着实小得可怜。”
“船上几十人，就全指着这一条船讨生活。”
“公子您不在意向家，可奴家实在是招惹不起向家。”
“万一因为今日之事惹恼了向家，那奴家这些人可就都没了活路。”
说话间，秀蕾的目光始终偷偷观察秀薇，留意着她的表情变化。
见秀薇神色如常，并无什么特别的波澜，秀蕾这才接着说道：“奴家想请公子再去和向公子谈一谈。”
“倘若实在谈不拢，奴家也实在别无他法，只能请您下船离开了。”
“不过，公子大可宽心。”
“奴家会安排人手，让公子从小门悄悄离开，定不会惊动向公子分毫。”
这番话，乍一听仿佛句句都是在为李卫东着想，替他盘算。
然而细细咂摸，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暗讽李卫东胆小怕事，是个畏缩不前的缩头乌龟。
只可惜。
李卫东绝非怕事之人。
秀蕾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，也让他打心底里瞧不上。
他直视秀蕾，毫不客气地说道：“常言说得好，来的都是客，本就该以礼相待。”
“你这老鸨竟看人下菜碟，倒还真是别具一格！”
秀蕾着实没有想到，李卫东竟如此不给她留情面，连“老鸨”这般直白刺耳的称呼都说了出来。
她的脸色“唰”地一变，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李卫东神色从容，不慌不忙，语气淡淡地说道：“本官虽说没什么本事，可也是青阳县巡检。”
“你只知惧怕惹恼了向家，却不想想本官若是在你们入县之时，让画舫进不了水关，届时你又当如何？”
秀蕾眼中闪过一丝不屑，但面上还是强装客气，盈盈一笑说道：“公子您大人有大量，又怎会与奴家这等小人物计较，故意为难奴家呢？”
说着，她还故意挤眉弄眼，做出一副楚楚可怜，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。
李卫东本就对她这副做派厌烦至极，此刻再瞧见她这般矫揉造作的表现，心中愈发不喜，眉头一皱，直接说道：“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了。”
“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，想说什么话，本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本官就去会会向宇川，看看又能怎样。”
秀蕾的脸上瞬间掠过一抹喜色，旋即堆起谄媚的笑容，赔笑道：“多谢公子宽宏大量。”
李卫东她满心厌烦，压根儿不想搭理她半句，毫不犹豫地起身，抬步朝着门外走去。
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，秀薇的声音突然响起：“官人且慢。”
李卫东停下脚步，转过身来，目光投向秀薇。
秀薇微微蹙着眉头，幽幽开口：“秀蕾，画舫的规矩，向来是不许打斗生事。”
“今日之事，向宇川挑起事端、率先出手，官人不过是为了自保才予以反击，你如此行事，实在是有违规矩。”
秀蕾赶忙解释：“薇大家，奴家……”
然而，未等她把话说完，秀薇便轻轻摆了摆手，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，语气平淡地说道：“这是你的画舫，平日里如何行事，怎样决断，我自是不会多管。”
“只是，我在青阳县平日里没少受官人的照拂。”
“如今你既执意要让官人去与向家对峙，那我便为官人讨个彩头，也算略表心意。”
“倘若官人赢了，让苏芙去侍候官人。”
秀蕾的脸色骤变，她微微垂下头，小心翼翼地说道：“薇大家，苏芙是清倌人，向来只接待那些文采斐然、精通音律的雅客。”
“之前公子也曾进过苏芙的闺，可他并不通晓音律，这才被苏芙婉言请了出来。”
秀薇神色平静如水，扫了秀蕾一眼，不紧不慢地说道：“这些对付外人的托词，你竟也拿来与我说？”
秀蕾的脸色瞬间僵住，嘴角微微抽搐，却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秀薇见她这般模样，更是不留情面，冷冷说道：“说到底，不过都是陪男人的营生，哪有什么真正的清高可言？若自恃清高，何不待在自家的闺房中，偏要在这画舫上抛头露面？”
这番话，可谓犀利至极，毫不留情面，如同锋利的刀刃，直直地刺向秀蕾。
李卫东在一旁静静观察着，敏锐地察觉到，秀蕾似乎对秀薇有些惧怕。
此时，秀蕾也再坚持，她微微低下头，轻声说道：“既然薇大家如此安排，秀蕾听从便是。”
秀薇微微颔首，朝着李卫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，嘴角噙着一抹温婉动人的笑意，柔声道：“官人，奴家预祝您此去战无不胜，赢得美人。”
李卫东被她突如其来的俏皮模样逗得哑然失笑，随即拱手回礼，笑着说道：“多谢秀薇小姐。”
客套之后，李卫东悠然信步走出雅间。
此时，船舱内依旧人头攒动、热闹非凡。
那些自命清高的酸秀才们，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，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李卫东，脸上挂着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，仿佛已经断定李卫东即将大祸临头。
站在队伍最前端之人，正是向宇川。
他身姿挺拔，透着一股嚣张跋扈之气，。
向宇川的身旁，紧挨着两位青年。
这二人身形魁梧健壮，腰间各自悬挂着一把宝剑，剑鞘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，浑身散发着凌厉气势。
向宇川满脸怨毒，恶狠狠地盯着李卫东，寒声说道：“今日你若乖乖跪地给本公子磕头赔罪，此前你与本公子之间发生的种种不快，本公子便大发慈悲，不再与你计较。”
“否则的话，本公子定要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！”
李卫东听闻此言，只觉厌烦至极，根本懒得与他多费唇舌。
他直接朝着向宇川勾了勾手，说道：“有什么手段，尽管使出来便是，本官倒要看看，你能如何！”
向宇川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冷笑，眼神中满是杀意，恶狠狠道：“这是你自己找死，可怪不得旁人！”
话音微微一顿，他猛地转头，看向身旁的两个青年，寒声下令：“给我把他拿下！！”
“是！”
两个青年齐声应道。
随即，两人同时向前跨出一步。其中一人双手抱拳，微微欠身，神情倨傲地说道：“这位公子，我兄弟二人自幼相伴，一同习武练功。”
“”无论是面对一人孤勇，还是数人围攻，向来都是并肩作战！”
“你若有帮手，尽管去寻来便是，我兄弟二人自会奉陪到底！”
李卫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，说道：“本官事务繁多，没闲工夫在这儿耗着，要打就快点，别磨磨蹭蹭的。”
那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，犹如暴风雨来临前阴沉的天空，眼中满是不满与愤怒。
其中一人怒目圆睁，冷声喝道：“既然你如此不知死活，那便来吧！我兄弟二人倒要看看，你究竟有几分本事！”